老公已多次久凝我的脸,说:你都长老人癍了。我说哪里长了。他说,左脸上。
第一次,我解释,那是别人抓的。
第二次,我又解释,不是癍,是在剧团时被人抓的。三个指印,你看。
哪个女人喜欢让人说老,而且被说长老人癍?
第三次,我急了,极没好气地说,告诉你几次了,是被人抓的,抓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说是老人癍,故意气我?
老公是个不长记性的人,我相信他不是故意,他是真忘记他自己说过。
他第四次问,我理都懒得理他。结果这傻子倒是半响后自己说了:哦,是被别人抓的,又忘了。
唉——说起这伤疤的来历,真让人刻骨铭心!而制造这伤疤的人,虽然多年查无音讯,却让我如此深刻地记在心间。
多少年了?二十年!
小冬啊,你在哪里?
如果今生能找到你,我绝不会怪你,虽然挖向我脸的是你的指甲,溅出的是我的鲜血,留下的是永远的伤疤。但可不可以换一种说法:你这样做是为了让我永生记住你?
那是1990年的一个春天吧?我们剧团在云南回民区演出,中午我与剧团的舞蹈演员秀姐还有小冬一起去外面吃中饭。小冬小我一岁,四川人,因为没有专长,只能做群舞演员,工资也极低。
来到一家面馆,叫了三碗面,小冬的面首先端上。一股牛肉味扑进我鼻腔,我立马跑向面馆的厨房间,问正在下面的老板娘:只有牛肉面吗,有猪肉吗?我话一出,就知道惹祸了——回民不吃猪肉,回族人谈猪色变!可我太后知后觉了,我话音落,老板娘已经黑了脸。我吓得马上说:对不起,我忘了你们的习俗,请原谅。老板娘这才缓和了脸色。结果是,我让她就给我一碗清面,钱照收。
我吃了两口,无味,难以入口。于是先行告辞,对两同伴说我去买甘蔗回招待所等你们。
我买了一捆一公尺长的甘蔗回到招待所,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她们回。独自享用没味道,拿着一根甘蔗来到楼道口边啃边等她们。
她们进了招待所院子。我背靠栏杆,面向楼道笑嘻嘻地迎接她们归来。
两人在聊着什么,小冬的声音有些大,似乎很气愤。
当她们的头发顶进我眼帘的时候,我听到了出自小冬嘴里一句让我五雷轰顶的话:我最讨厌玉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其实穷得要死!
我惊诧地盯着小冬的同时,小冬也赫然看见了我。她张大嘴,半天收不回。
三人无言地走过长廊进入房间。我坐在床沿上,小冬在我对面坐着,满脸的尴尬与惊惶,一副等待暴风骤雨的可怜样。
本想息事宁人,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小冬,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小冬低下眼说:我,我不是,我,
想到自己两年来对小冬的照顾,生活、经济面面俱到啊!亲姐姐也只是如此了。然小冬竟连我的挑食都不能容忍。我抬高了声音:我让你这么讨厌?我对你不够好吗?
小冬结巴了半天,突然,她抬起脸来,挑衅地直视我,我惊奇地看见了她眼中近似飞蛾扑火的孤注一掷:是的,我就是讨厌你!
秀姐一声喝止:小冬,你太过分了!你玉姐可是对你仁至义尽,你别不识好人心!
小冬的表情和话语瞬间惹怒了我!我扬起手中的甘蔗朝她的头扔去,在甘蔗出手的刹那,我的手下意识抬高了一公分,甘蔗在小冬背后的墙上断成了两节!
小冬站起身扑过来一张手,迅雷不及掩耳的三个动作非常连贯地一气呵成,我的脸一阵热痛,眼前鲜红一片!
我下意识反抗,一巴掌,一拳,小冬倒在床上,我又一抬膝,抵在小冬的腹部,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几秒钟的疯狂过后,我放开了她。小冬又是一阵拳打,我用手捂脸,任她撒野。
等秀姐反应过来,一切都结束了。秀姐大叫一声:你把她抓伤了!说完跑进卫生间拿来毛巾,拭去我脸上的血,又是一声惊叫:啊——皮呢?这么三大块皮被你抓掉了!太狠了!
我破相了。
小冬不久被辞退。团长给我的解释是:当初是看你的面子留下的她,既然她恩将仇报,我们留她干啥?
我去送了小冬,小冬抱着我哭,连说对不起。
后来,我才知道,小冬之所以会在背后说我坏话,是因为团里的男孩雷,她喜欢雷,而雷喜欢我,尽管我丝毫没察觉。
二十年了,每天照镜子,都能看到左眼下方的三道疤,能想到制造这疤痕的小冬,如此高密度地每天都能想起的人,竟是对自己行凶的人!在这讽刺的想念背后,则是我对小冬的谅解,和对她那份不改的深情。
如果还能见到她,她还是我的妹妹!
2010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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