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途中,女儿坐在越野车第三排座位上,我父母坐在第二排,老公开车,我坐副驾驶。太阳暖暖地照着,我正想着把小棉衣脱下来,只听女儿在后面说想睡觉,要件盖的衣服,问外婆有没有衣服,我妈说没有,都穿在身上呢。这婆孙俩的对话被我听到,反正我正想脱,于是忙说女儿妈妈有衣服,我给你。这时我母亲紧张地凑前来说话,你哪里有衣服?我说我身上的棉衣啊。母亲说你自己要穿啊。我说我脱下来。母亲很坚定地说那你会冷的不能脱。父亲也跟着说不要脱。我说,我正想脱衣服,热死了。母亲不相信说,你脱你脱,生病了怎么办?我边脱衣服边解释,我真的想脱衣服,真的热啊妈妈。我妈不再说什么,喉咙里梗着话讪讪地往后靠,我能感觉到她的担忧,甚至心痛。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女儿睡醒了。我母亲立即从我女儿身上掳过我的小棉衣,急急地递给我说,快穿上,快穿上,哎呀,别生病了。我突然笑出声,打趣说,这父母亲真是有意思,都只知道疼自己的孩子,对孩子的孩子就不关心了。我妈淡淡地笑笑,不置可否。估计她心里正在说,那当然。
与今天我母亲的举动如出一辙,我好朋友老方也遇到过母爱太浓而滋生的尴尬。
老方独自带着女儿从遥远的北方来到杭州。他母亲七十多了,因为疼爱小儿子,尽管完全不适应浙江的气候和饮食,硬是在儿子身边撑了五年,直到儿子找到心爱的女人,才放心地跟着大儿子回了北方,回到她魂牵梦绕的家乡。
老方有一次跟我唠叨,说他母亲真是的,害得他女儿上学迟到。
儿子做手术连着加了好几个班,做娘的怜在眉头疼在心。这晚临睡前,老方跟老母亲说:“如果明天我到点没起床,可千万要叫醒我,我得起来给艺艺做早餐。”老母亲满口答应。老方放心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老母亲照例早早起床。一看时间,离平常叫醒时间还有五分钟,门缝偷望过去,儿子睡得正香。老母亲熬了粥后,轻轻地坐到沙发上,盯着挂钟,等着时间流过。她希望指针走慢点儿,再走慢点儿。终于,指针指向六点,“当——”的一声,她吓得跳了起来,明明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竟还被吓到了。老母亲拍着胸口,不明白是被声音吓倒的,还是为时间到了要残忍叫醒儿子而惊慌受吓。她蹑手蹑脚来到儿子门前,儿子还是刚才的睡相,熟着呢。老人欲喊又止,皱着眉头心里想:就让他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又回到沙发上坐着,盯着指针。五分钟过去,她站起,坐下,再看着指针,又五分钟过去,她站起来,挪了两步,又退回去,再坐下。终于,二十分钟过去了,只听孙女“呀”地一声尖叫,在老人从沙发跳起的一瞬,儿子也赤着脚冲出房门:怎么了?怎么了?
“我迟到了!怎么不叫我?爸爸你怎么搞的?”艺艺忙乱地套衣服。
听着女儿近乎于哭的埋怨声,老方抬头看挂钟,转向母亲:“妈——你怎么搞的?让你叫醒我,怎么不叫?”
“我,我,我,”老母亲嘴角抖动。
“你是不是刚睡醒?”儿子压低声问。
“我五点就起来了。”老人低下头。
“奶奶,你五点就醒了,怎么不叫我起床啊?”孙女冲进卫生间,抓起牙刷就往嘴里塞。
“妈,你这么早起,怎么不叫醒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儿孙的埋怨几乎同时笼面而来。老人揉了揉眼,喏喏地说:“我看你太累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老方顿了顿,他知道母亲是好意,可好意办坏事啊。
“那你就先叫醒艺艺也行啊!”
“我,我怕叫醒了她,你也就跟着醒了。”老人又揉揉眼。
“我知道你疼你儿子,可我也疼我女儿啊!”老方也冲进卫生间,急急地嗽口。
老人没说话,往厨房去盛粥。粥还没上桌,孙女就冲出来房门说,我不吃了,迟到了。儿子也跟着冲出房门说,我也不吃了,我得送艺艺去上学,再去单位!
老人手中的碗顿在空中,一声叹息,放下碗,急急地冲着门口大喊:“儿啊,买点早饭吃,别饿了肚子——”
老方叹息着打开车门,嘴里嘟囔:心里只有自己儿子。
老方跟我说起这个事情时,还一肚子火气,火气缝里又夹着幸福,这幸福,只有父母的孩子知道。
这天下做父母的,对自己孩子的爱,总是最无私又最自私的,无私的是爱都给了孩子,却一点没留给自己,自私的是只爱自己的孩子,对孩子的孩子,不是溺爱就是冷漠,隔辈了,这爱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就是父母爱子女的心,你的,我的,他的,天下父母爱都是一样的,一代一代,生生不息,永不褪色。
2010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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