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突然去世,像一根訇然倒塌的顶梁柱,让原本幸福的家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未下地干过农活,吃过苦的母亲,一夜之间,也换了另一个人式的,憔悴、苍老了许多!
那时,弟弟刚七岁,我和他都在村小读书,哥哥已是乡初级中学初三学生了。因为他的成绩一直拔尖,成为首批受县政府表彰的“三好学生”,是父母最引以为豪的。没想到命运就在这个时候开了有些过分的玩笑,——过早地为我们的人生铺下了苦难的底色,使我们比同龄的孩子更早懂事。争气的我们也因此成为母亲在那些日子里惟一的精神支撑。
其实母亲是一个有文化,个性要强的人,她曾在遭受亲戚落井下石时搂着我们发誓,就是自己砸锅卖铁,再苦再累也要挣钱把我们兄弟的书供出来!她说,她最咽不下的就是几个叔叔用下眼皮看我们,巴不得我们不读书。我真不明白,父亲的同胞兄弟,我的亲叔叔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令人难以理解的举动,想方设法欺负我们,说一些风凉话,挖苦和打击受伤的母亲。
好在,不是所有的人都那样无情无义。对于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邻居们从不看我们的笑话,依然像父亲在世时一般,收水插秧,点秋粮,主动过来帮一把。按当地的规矩,别人帮了你家的忙,你是要还人家的。否则,有了这次,下回再喊不到人了。可是,好心的邻居非但没要我们还过活路,有的甚至连饭都不吃我们的,干完活路就走了。每想起这些,母亲就会撩起围裙擦着红红的眼圈,用抽泣的声音对我们说:“你们长大了,一定要记得报人家的恩啊。”
为了继续供我们兄弟仨上学,母亲不再到社里的幼儿园上课,她回到家里养猪,收购鸡蛋,等凑得差不多了,就拿到巴中、南江城里去卖(城里的价钱比乡场上贵),除去来回一趟的车费,每个鸡蛋还能赚两到三分钱。母亲常常天不亮起来,煮好猪食和我们的早饭,就赶十几里的山路到街上去搭车,太阳下山前又急匆匆转来。尽管母亲如此奔波和操劳,家里拮据的经济面貌并未得到明显的改观,人反倒日渐消瘦下来。
过完春节后不久,在高小同学的帮助下,母亲去了南江城里一家中餐馆打工,干些择菜、洗碗、刷盘子之类的杂活,尽管每天早上五点多起床,通常要干到晚上十一、二点,甚至更晚些,每月工资也只有百十来块,但包吃包住,收入稳定,母亲却感到十分欣慰和踏实。
转眼,田里的谷子就黄了,离八月十五也越来越近了。母亲从城里带信给我们,说过几天她就回来过中秋节。也许是很久没见到母亲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和弟弟都兴奋得不得了。我们合计,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迎接母亲回家?弟弟说:“我们把院坝扫干净吧,妈妈看了会高兴。”我觉得这个办法好像不妥,母亲不在家,我们也天天扫地,从小养成的习惯,没有什么新意。他眼珠子一转,又说:“那就到田里逮几只茄蟆(青蛙)回来炒辣子‘鸡’。”青蛙是人类的朋友,我们怎么能伤害它们呢?我还是不同意弟弟的建议。
八十年代初,大巴山农村还没有过中秋节的习惯,月饼对于绝大多数农家孩子可以说是稀奇饮食了。我们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总有不少吃到月饼的机会。那时的月饼只有苏式月饼,皮有很多层、薄而脆。我们对此一点也不觉得馋。这时,我突然想起去年中秋节前夕,一个背着背篓来村里收废品的外乡人。于是,我灵机一动:收破烂赚钱!这个主意不错。便赶紧去找我平时攒在抽屉里的零钱。
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我和弟弟挨家逐户地问,我拄一根长长的竹棒,背个赶场背篼走在前面,弟弟手提一杆称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们兄弟俩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在村里转了半天,背篼就满了,背不动了。吃完晌午饭,我们将收来的废铁和烂胶鞋、凉鞋背到周家河,——公路边上一个专收废品和换铧的小店里卖了。一共换了五块八毛四分钱。在高桥供销合作社买了一支白兰地,激动地盼望着母亲回来。
那一年,我十一岁。
(载2007年第3期《巴中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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