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在押人员新春晚会彩排现场。
当一袭白运动衫的男子翩翩游滑向舞台中央，我眼前一亮：这家伙街舞跳得真棒！刚这么想着，男子一个鲤鱼打挺，伴着一阵金属碰撞声。啊！他戴着脚镣，他是重刑犯！？我的心一阵揪紧，好痛！
无法想象，活力四射的热辣舞蹈，会是一个重刑犯跳出来的！我含泪细细打量着他的双脚，脚镣很粗，约五十公分长，紧紧地拴在脚踝处。与强劲的音乐节奏热烈地应和的，是男子轻盈的飘移、旋转、扭动、空翻……
要是没有脚镣地牵制，他一定还能发挥得更好！可惜一个如此优秀的街舞演员，竟然深锁铁窗。我无不遗憾地问身边的民警此人犯了什么罪。民警说，他入室偷盗被发现，改为明抢，明抢遭反抗，演化为杀人，一审被判死刑。他是哪里人？我问。湖南人。
哎，我的老乡啊，你什么事不能做偏要走这条不归路呢？我低下头，深深地吸气。作为看守所特邀新春晚会艺术指导，我不能在这里伤感落泪。极力控制住眼泪，我抬起头继续看他跳舞，连着五个鲤鱼打挺后，表演完毕。接过主持人递上的话筒，他拖着粗重的脚镣往台前走了几步，在有些忧伤的轻音乐的衬托下，开始了沉重的心灵独白：我叫贺DZ，是一个重刑犯，一审被判了死刑……我很后悔，假如我能获得改判，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重生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但假如……假如我的生命将走到尽头，我只能向我年迈的父母，我的妻子和幼儿说声“对不起啦——”……多么希望，我的生命，能够，能够再多延续一段时间，哪怕是一分、一秒，我也会倍加珍惜！如果，如果不能获得改判，那也是我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贺DZ哭了，一个杀人重刑犯的眼泪，滑过他的脸颊，落在我的心里。我在心里哭，哭生命的逝去与生命的即将逝去。不可否认，贺DZ真被终审判死刑，他亦是死有余辜。可我竟为他伤感，伤感他为何要去犯罪，为何要剥夺别人的生命，为何要将自己推入生命末路？
我说，真可惜。民警说，罪有应得。我摇头，民警也摇头。
贺DZ双膝跪地，头深叩在两膝之间。两个穿囚服的在押人员走向台中，一左一右拉起他往后台扶去。他沉重的背影不由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叫ZXF，比贺DZ年青，十七岁，一个高中生，同样是杀人被判了死刑。尽管有钱有势的家族费尽了心机，亦不能赎回他年青的生命。在他生命终结前的元旦晚会上，他以一个重刑犯的身份上台演出，他帅气高大年少舞蹈又棒，如果不是在看守所的舞台上，相信所有人都会感慨，多么完美的阳光男孩！然而就是这个集造物主宠爱于一身的男孩，竟残忍地杀死了一位重点高中的女学生！哎，如此一个浑身透着热辣的街舞靓仔，怎么会是一个杀人犯？
与贺DZ一样，表演完后ZXF也说了一段痛心疾首的话语，他说他悔，他恨自己，他甘心情愿赴黄泉，他愿意用他的生命给逝者一个交待。他说如果有下辈子，他要做一个好人，做父母的好儿子，做学校的好学生，做社会上有用的一分子。年青的脸上布满了泪水，他清澈的眼睛，让人无法想象到他杀人时的凶狠与残暴。晚会后不久，他被执行死刑，唯有晚会上他戴着脚镣跳的劲暴街舞能证明他曾经的存在。一个年青的女孩死了，一个年青的男孩也死了，用生命偿还生命，以死亡的形式，如此沉重的偿还，何苦啊！
悲哀！
哎——
一声叹息。
是巧合还是必然？两个重刑犯，都戴着脚镣，都跳着街舞，都是在看守所的晚会上，不过时间相隔三年。
不能否认，我的心情很沉重。三年前为ZXF，这次为贺DZ，他们本可以成为舞台上闪亮的明星，然而，却沦为阶下囚。ZXF已用生命赎了罪，贺DZ呢？他将身去何处？监狱还是地狱？
无语。
2010年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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