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很少有梦了,可能是由于生活的恬淡、安然,和身体状况的恢复吧!告别那个恶梦连连的时代,应该是战胜生活、战胜自我的一大胜仗,每天舒心于读书,醉心于遍览自然界的一草一木,确是人生一大乐事。想想如果这世间没有自己愉悦的俗事可做,或者需要破毁了自己的灵魂才可做出些许俗事,那么就远离这些凡尘的俗事吧,即使今世做不了蓝天那飘浮的云朵,也可以将心魂送到了大自然的领地,呼吸些新鲜洁净的空气。
梦,还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来了,我梦见了二姐。也许,在我思想意识的深处,那些存放多年的情感一直在涌动,这样月明风静的夜晚,终于冲决了横亘在心门的堤坝,情感之流奔涌而出。
二十年后,再一次来到我苦命的二姐家。二姐比我大五岁,由于贫穷,她很早就不上学了,帮母亲下地干活。二姐有着一身的力气,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干的来,并且从没有一句怨言。二姐书念得少,但编故事的能力却很强。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大概还没有上学吧,秋天收回玉米的晚上,我和二姐坐在院子里剥玉米皮,二姐会有许多的故事讲给我听。记的最深的还是那些有月亮的夜晚。月亮给我的感觉总是很温馨的,尤其无风的时候,月光的清辉从碧澈的天宇中倾泻下来,柔婉地洒在我们的院子里,于是我沐浴在诗意的月光中,边干活边听二姐讲故事。二姐的故事都大同小异,大概都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子,失去了亲娘,孤苦地跟着后娘生活,后来如何受尽了后娘的欺凌虐待。即使是同样的情节,同样的结局,二姐的讲述也平淡无奇,但是每听完一个故事,幼小的我总要泪流满面,哽咽不止,而二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正是由于我的痛彻肺腑的伤感,二姐以为她讲的故事很成功,有一种近乎骄傲的成就感,于是二姐讲故事的劲头更足,而我也同样爱听,天生感性的我当然心甘情愿地陪出了更多的眼泪。如今,那些故事我都记不起了,只依稀记得一首很通俗的歌谣:“大公鸡,上草垛,没娘的孩子跟谁过,跟狗过,狗咬我,跟猫过,猫抓我……”二姐的那些故事,成了我惨淡的童年里最馨婉的记忆。
二姐十八岁出嫁,嫁给了一个渔民,从此,她开始用自己的经历演绎人生悲苦的故事。上大学之前,去过几次二姐家。二姐家临海,以捕鱼织网为生,日子清苦难捱。在我放下了凡尘的种种琐事,选择读书也好,或者放任自己的灵魂于大自然也好,却无法忘记思忆亲人,二十年后,我在梦中踏进了二姐的家门,同去的还有母亲和弟弟。天暗沉沉的,但能看清对方的面目,二姐清瘦黝黑。和二姐寒暄了一阵,天突然下起雨来,而我这二姐的屋啊,却也同室外一样,雨落如丝如线。于是我抬眼,啊,这破旧的房子,一角已没有了遮风挡雨的屋顶,任风雨肆意侵袭。我紧紧抓住了二姐的手,二姐呵,你原住着这样残破的房屋,过着这样凄惨的生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我转向母亲和弟弟:“咱们集钱吧,为二姐盖房!”晚上,我们凑合着住在了二姐家。
二姐的房屋,在整个小渔村的最南面,这个简陋的房子前,有一条很宽阔的海沟,海水颇深,沿小渔村蜿蜒而过。梦中感觉我还没有睡着,突然发现海沟腾起阵阵白雾,而且越积越厚,越升越高,其间夹杂着暗红的火光,逐渐变为鲜红,后来聚成一片刺眼的亮光。这四围鲜红中间白亮的光芒在白色的烟雾中闪着,似恶魔的眼睛,如世界末日来临般恐怖。我痛苦地喊着,叫着,大家都爬起来,跑出屋子,疯狂地向远离这海沟的方向奔跑着、奔跑着……
梦醒来,筋疲力尽。很久,才从梦的惊悸中走出来。
其实自我有梦以来,二姐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只有两次,这次是第二次。第一次大概是在我结婚后的第二、三年里。那时我依然患着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在生不如死的病痛中,一直是丈夫救我。每次在模糊意识状态中做着垂死的挣扎,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救我!”身边的丈夫定是将我从床上扶起来,直到我彻底清醒,并且确定我没事了,他才会放下心来。而经过了身心剧痛折磨后重生的我,总会深感恍如隔世。那一次是在一个夏季的凌晨,又是一个魂飞魄散,游荡于鬼门关的时候,我拼尽自己全部的气力挣扎,也没能传递给丈夫一丝信息,他依然做着自己的酣梦。而我,感觉自己的拼争已经到了极限,灵魂也逐渐地脱离了躯壳,我已经疲惫至极,也许,这一次我真的再也无法闯过生之线了。后来,我对自己说,放弃吧,是该收束的时候了,把这疲惫的灵魂献给宇宙吧!从哪里来,归哪里去。也许是天意不绝,二姐突然闯入我逐渐消逝的意识,“二姐,救我!”二姐重新燃起了我求生的热望,我那从魂魄里强烈喷薄而出的呼唤,终于使丈夫感觉到了我的一丝声息。他一骨碌爬起来,扶起我,我的泪水狂泻而出,半个小时后,我才慢慢止息。
二姐呵,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以如此特殊的方式救我,相信冥冥中定有一种灵感,让遥远的你飞越黑暗,来挽救深受病痛折磨的手足。我的多难的二姐,你的一生的坎坷我无法改变,只能把对你的思忆放在我的清梦里,只望你也有感应,在月光绵绵的夜晚,来到我的梦里聊些温馨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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