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这样形容极度挑食的自己:狗肉上不了正席。
所以,我尽量避免去大场面吃饭,免得别人用打量外星人的眼光奇怪地打量我,因为我太挑食。幸好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出生,否则那眼光就该换成不屑了:山旮旯里出来的小农民,挑什么食啊,也配?
的确,我出生非常贫穷的农家,那时,能吃上一顿饱饭就觉是非常幸福的事了。小时候,只要是人吃的东西,我都吃。记得一年冬天,村里一头老牛来不及杀就冻死了,人们在牛栏外的空地上支起大锅,全村孩子们都聚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热气腾腾的大锅,个个馋得口水直流,我们兄妹几个更是饿得肠子咕噜噜地发酵。
牛肉熟了,男人们起锅,妇女们剔尽牛肉后,堆在一边的牛骨头便成了孩子们哄抢的美餐。孩子们一拥而上,你一根我一根,尽情地啃起牛骨头来,那可是几年一遇的机会哦。
还记得,奶奶的二任丈夫有一天打了一条大蛇,在他家屋外生了炭火,煮了一锑锅蛇肉,那种等待那个香啊,无法用言语形容。蛇肉煮熟后,爷爷施舍给我们每人一块肉,好吃得不得了,简直就是天外美味!
记忆中小时候没什么是不吃的,却没想到,大了反倒变成没什么是吃的了。如今敢吃的肉食已非常有限,只吃猪、鸡、鸭肉吧,却还不吃皮、头尾、内脏。其它的肉食,逃也来不及。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么多动物肉不吃,也许是心理顽疾吧?疾从何来,无从考证。但不吃狗肉和牛肉,那可是有理有据来龙去脉再清晰不过了。
先说狗吧,记忆中我是吃过狗肉的,应该还是不懂事的时候。自我懂事起,就没再吃过狗肉,特别是我养的大黄狗“才才”的死,使我发誓再也不碰狗肉。
才才是我在路上捡来的。我和它很有缘,我放学路上碰到它,它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圆鼓鼓地快速跳着步。本以为是村里谁家的小狗,没想它跟我进了屋,我妈赶也赶不走,就这样,它住下了。
很快,它长大了。我们饿得皮包骨,它却身强体壮威猛高大,再穷的日子也饿不着它,它会偷,常把别人家的饭菜偷食掉。有一次,它居然高高跳起把人家悬空挂在屋中间的饭箱篓用鼻子顶了下来,美美地吃了一顿。
听着那家女主人的尖声大骂,它却悠闲地躺在家里的柴垛上摇头摆尾。
年关了,别人家喜气洋洋置年货,我们却家徒四壁,揭不开锅。父母大吵,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父亲决定杀掉才才,卖了狗肉换年货。
才才被吊死在树上,头部挨了几锄头,双目圆瞪,眼角淌泪。我亲眼看着二叔打死它,又看着父亲把它从树上放下,拖向火堆,用火苗烧净它全身的毛发,用水淋净后,再用刀刮净皮上脏物,然后剖肚取肠,那血腥的场面,残忍地剜绞着我幼小的心灵……
那之后,我再没碰过狗肉,以至于看到狗肉,胃就翻腾。
写到这,我似乎又闻到了那股难以入鼻的血腥,胃又难受了。
说起不吃牛肉的原因,一定有人会骂我:神经啊,看起来蛮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如此性情中人呢?没办法,我也委屈啊!
那一天,那一幕,至今还格外清晰:我们娘儿几个弯腰在田里插秧,身后,父亲吆喝着我家水牛来来回回地耙着田。父亲累了,插好耙,坐上田埂休息,牛则立在耙前原地小憩。我回过头看着牛,它不停地眨着那双大圈大圈皱纹的眼睛,眼角处堆积着眼屎。它看看我,眨下眼,再看看我,再眨眼,它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疲惫的眼神中,似乎还间着几丝忧郁。它的背上、肚子上布满了棍打的痕迹。我心痛地看着它,突然,我惊诧地发现,它脖梗上杠犁弯的地方生生裂开了好大几条口子,露出红白相间的皮下组织,渗出的黄红色液体上,飞扑着许多肚肥眼鼓的牛蝇,它们伸长了吸嘴,贪婪地推来移去。
牛蝇越聚越多,牛恼怒地伸长尾巴左右卷打着自己,极力想赶走裂口处的牛蝇。无奈尾短莫及,只好狠狠地甩头,受惊的牛蝇飞走了,片刻又飞回。牛再甩,蝇飞走,又回。牛与蝇就这样不停地展开着徒劳的战争。我的心突然被什么扯住了,无奈的同情涌过心堤:可怜的牛啊,无论人类怎么对你,你都任劳任怨,温顺驯服。你壮年时,他们用你耕田犁地,等你们老了,他们却要杀死你,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我叹气,操起手中的秧,狠狠向牛伤口上的牛蝇拍去,看着蝇尸散落水面,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背后,传后母亲的怒吼:傻婆,在那做嘛?还不来插秧?
我插着秧,心里始终放不下牛眼神中的无奈和悲凉。顺着我左手分秧,右手接秧,再深深地向泥里插去的机械重复动作,我把对牛的同情也深深地插进了我的心田,那一刻我决定,以后再不吃牛肉,它们勤劳,它们忠实,它们是人类的朋友。
说也奇怪,之后,我不敢再吃牛肉。尽管别人常把桌上的牛肉说成猪肉,都骗不过我的鼻子,我一闻,就能闻出牛的味道。
至于不吃其它肉食的原因,我还真说不清楚。
你可以轻视我的挑食,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另类的挑食者。
200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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