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原因，午睡着突然惊起，脑子里蹦出一个人来，我的奶奶。
奶奶去世已经三年多了，九十岁的高寿，值了。
对奶奶没有太多感觉，无非就是我爸爸出堂的母亲，一个姓朱的女性——那个不值得尊敬与忆起的亲人，仅此而已。但为什么此时，我的心竟然有些痛，为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过好印象的人？
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揣摩一个问题：我要适时给父亲平反，给父爱平反。我想我此时会无来由地突然记起奶奶来，定是受了这些天心思的影响吧？父亲的命是谁给的？是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爷爷我没见过，就连父亲也对他印象模糊，爷爷被抓壮丁时我的父亲才三岁。而奶奶，从她五十多岁时，我就认识她了。
我从来没对奶奶有过好印象，自我记事起，就听得母亲说，你奶奶当年拿着钱去赎你爷爷，等她在县城把钱全吃喝逍遥光了，爷爷的队伍已经开拔了。这个女人格外风骚，看到男人就倒，年轻的时候乱得很。
母亲说，她和我爸结婚那天，奶奶还来骂架。尽管出了堂，儿子还是儿子嘛，可她只顾着那边的孙儿，连后奶奶都做得那么亲热，这边的亲孙儿看都不看一眼。即使看到你们几个倒在地上，她看到了也不来扶一下。好狠心的人哦！
如此说来，奶奶确实不太像样。既然连非亲生儿子的孩子都可以容忍善待，怎么就不可以对我们好一些，施舍给我们一点爱？
自从我懂事后，就很少感觉到奶奶对我们的爱。加上母亲的暄染，奶奶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可不嘛，她宁愿去抱隔壁家豪无关系的小孩，也不愿帮我妈带带我们这些需要关怀的可怜孙儿。有一次我甚至看到她和她的女儿（父亲同母的妹妹）抱着隔壁家孩子，两个人把那孩子抛得高高的，一阵笑，一阵亲，嘴里说着“真乖真漂亮真讨人喜欢不像有些人的小孩又丑又脏”之类的溢美之词，动静之大几乎传去了半个村庄，把我母亲气得直跺脚。
但不管怎样，奶奶对我哥还算不错。据说，当年她一家去贵州做砖瓦，那时我妈已经生了第二个，央奶奶带走了我哥。这一带就是两年，妈妈说奶奶带我哥是有条件的，每年多少多少布之类的，但我从来没去求证过，我相信我妈的话。
就连后面的爷爷也对我哥很好。哥哥去他们家，常会被留下来吃饭，奶奶甚至会把好吃的菜省一点出来，留给我哥放学回来吃。记忆中我们就常被哥哥支去奶奶家，拿着一只空碗，奶奶在问清是给我哥的，便会把放在堂柜里的小碗菜拿出，倒进我们拿去的碗里，并吩咐别在路上偷吃。
现在想想，大概我哥是第一个孙儿，又带出省外几年，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加之母亲刚结婚那几年，与奶奶一家的关系还不是很僵，所以我哥得天独厚，得到了奶奶一家让我们这些弟妹羡慕了好多年的亲情。
母亲恨了奶奶几十年，就连她逝去三年后的今天，还是咬牙切齿地提到她就骂就咒。我也讨厌了奶奶几十年，不知是跟着母亲恨还是自发地恨。总之，奶奶死时，我们送父亲回去，礼节性到灵堂转悠了一下，被婶婶们不由分说在我的脖子上挂了一长条白布，并交待晚上还要绕棺什么的，我嘴上答应着，连头都没朝那黑漆的棺材磕一下就找机会溜回家，一到家便在母亲的注视下扯下了白布，扔在了一边。母亲笑看着我的表现，咬着牙说，不关我们事，她没拿你们当过孙儿，你们也没必要当她奶奶。
但今天，在这个午梦惊醒的时刻，我后悔了。后悔没给闭眼躺在棺材里的奶奶磕几个头，后悔奶奶在世时没多叫她几声，后悔每次回乡没买点东西给奶奶吃用，后悔没在奶奶浑沌了思想的最后几年，去照顾一下她。我后悔……
就算有一万分错，奶奶毕竟是爸爸的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可是我生命的发源地啊！
我的奶奶，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如我母亲所说，风骚又不讲亲情吗？真的害了我爷爷，真的宁愿去抱别人的孩子，也不愿给我们一点点的爱吗？
历史有谁能说清真相呢？当年奶奶为什么不领回爷爷，为什么会对我们姐几个不闻不问，为什么会故意在我母亲面前摆出一副抱带别人孩子的亲热样？
奶奶，兴许并没有母亲所说的那么坏，就如我对父亲的坏印象，不也来源于母亲单方面的说词吗？
不管怎样，在这个正午，在一场酣梦中惊醒的第一瞬，我想起了我的奶奶，那个给了我父亲生命的女人……
2010年8月1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