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南下广东打工,知道广东人把广东以外的女孩都叫北妹,男孩叫北佬。但以我这颗还算是敏感的心来判断,这称呼仅仅只是称呼,几乎没有歧视。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穷山僻壤里出来的山里妹、初中生。而我卑微的身份并没有招来工友、老板及当地人的鄙视,他们善良的目光中,甚至让我看到了怜悯,这让我感动不已。在广东的几年中,我做过工人,做过演员,没人拿我当外人看,也很少有人叫我北妹,都亲昵地称我“阿玉”。
做演员的几年里,去过全国不少地方,每到一处,无论是上街买东西,还是进饭店吃饭,当地人都很热情,知道我们听不懂地方话,也以生硬的普通话回应我们。那时候,我压根就不知中国竟有地域歧视。“外地佬”之词,我闻所未闻。所到之处,我流利的普通话不仅没有招来白眼,倒是被当地人以贵宾的礼遇客气相待。
我一直以我纯正的普通话为傲,直到1999年来到萧山,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语言与地域的歧视所带来的难堪与伤痛。在这块土地上,方言成了自豪和歧视外地人的资本,如果你说的是与他们不一样的语言,哪怕穿戴再光亮,你也是“外地佬”,这一声外地佬,包含了多少不屑与轻蔑,恐怕只有口出此言的本地人才能称得出份量。
我在这里呆了三年后才调动,而且是在半推半就里不费分文鬼使神差办成了调动这件人生大事。之所以三年时间不生调动之心,只因为我不认为自己能融入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不会平等地接纳我。我里里外外都是一个外地佬,一个不值得尊重没有身价的外地佬,在这里,你的文凭再高,工作再好,只要你操一口普通话,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外地佬!一个白眼,一声轻蔑,任你有再多的资本也无法骄傲。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不会轻视自己,这是我们的国土。在这里也如此。但与一个地方的缘深缘浅,那是上天注定的份。萧山是我住得最久的异乡,却是我用了最长时间也难以真正融入的“家乡”,在这里,我有了家,有了孩子,有了朋友、同事与诸多熟识的人,但我却常常还会感到孤单——从内心深处溢出来的孤独感。我想这种孤单应该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来自于身边无形的排斥与自身本能的抗拒吧!
常听到身边人肆无忌惮地说起“外地佬”三个字,诸如:“这个人太讨厌了,跟个外地佬一样!”“这穿得真土气,一看就是外地佬”等等。大概是突然间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忙又对着我解释:啊,我说的不是你啊!这啼笑皆非的解释,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答就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说也奇怪,几个最爱把轻蔑的“外地佬”三个字挂在嘴边的朋友,偏偏嫁的娶的都是外地佬。不知他们在极尽讽刺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有没有顾及到自己的爱人?
一位朋友的父亲,一个典型的萧山人民,虽然对我也算尊敬,但在他心里,我到底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地佬。不然他也不会背着我直白地问我老公:你条件也不算差,怎么找了个外地佬?听他的语气,似乎即使本地一坨屎也比来自外地的香饽饽强上许多。呵呵,人啊,竟然会因地域不同就被人为地划为三六九等,这是我之前闻所未闻的怪论,这种偏激得有些失常的心理仅仅是钱烧出来的吗?我不得而知,总之,跑过大半个中国,我终于在萧山这块土地上对“外地佬”这个称呼有了彻心彻骨的体会。这种体会让我对退休有了一种强烈的期盼,退休了,我就可以回到我自己的土地上了!
我一直纳闷,语感超好的我,为什么能在四个月内学会一口纯正的广东话,却在十几年时间里,学不好萧山方言?不得而知。
我就是个外地佬,操着普通话的外地佬,一个有着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头衔的外地佬,我能以一个外地佬身份“卑微”地生活在众多本地人之间,而且还不用低眉顺目,我不禁生出了一丝自豪,我要伸出手,大呼:中国,我的母亲,我深深地爱着你的怀抱!
2010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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