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0公里[1]◆
——写在7月2日从广州到拉萨火车的第一天
契合的齿轮
安静地嵌入 沉睡的铁轨
栖息着 那颗无为的心
作着迫近的 狂热的 无所不为的梦
飞速剪影 青葱麦田
一个不安分的守望者
水墨浸染的石桥
汩汩地流着 童年那条放生的小鱼
石子丛中每一束绽开的盛夏
忆海和梦潮里第一朵哈达
前奏的汽笛 提醒着升级的幻想
陈旧的 必要的 去追寻
最深的意义即无意义
笔尖在行距流下的每一幅印记
就写在那一微秒的真实
远的更远了 近的更近了
4980公里
开往两个季节的风
雪莲的夏日
和我的春天
[注1：从广州到拉萨的铁路全长为4980公里 ]
◆午夜·武汉◆
——写在7月3日凌晨火车路过家乡武汉
窗外 颤抖的星火
闪烁成 一条童年的银河
模糊 如玻璃窗上的雾墙
清晰 如广播里的站名
月光下的空城
舞者漫步在孤独的时间
拥挤的都市
吉普赛人从人缝里挤出呼吸的游丝
十一年碎裂的镜渣
将光点汇聚成编制的神话
所有的泪水
都在选择的回想中蒸发
然而 过去不是回忆
回忆不是过去
◆绿·黄·灰◆
——写在七月三日火车开至青海
从广州至拉萨的火车途径广东﹑湖南﹑湖北﹑河南﹑陕西﹑甘肃﹑青海，最后进入西藏到达拉萨，线路几乎纵横整个中国南北，沿途景致由水田稻秧﹑青葱平原，到金黄麦垛﹑黄土高原，在到山如石刻﹑灰色山脉，期间景移物换，颇有一日漂游神州南北之趣。
——题记
三百阵微笑的荔香
荡漾在南国的绿波
一阵阵热带远到季风的伴奏下
一浪浪稻秧 是青葱的音符打着拍子
扭动着水蛇般的绿腰带
精致的活力如水银迸射
无意识间 披上黄色风衣的地脉隆起
朴拙地占满整个眼眶
刚出土的兵马俑 徐徐站立
秦汉的强弓利戟
都被塞外的风沙打磨成
博物馆里镂花的钝剑
漏过千年的沉锈
向世人 亮出你出鞘的锋刃吧
画布的颜料愈渐黯淡
刀砍的石崖是一尊灰衣的僧人
威严而肃静地默坐在
没有风的时间
在石窟里 对一个问题
从大山还在海底之时想起
继续想到 大山和它的基座
在光年中寂灭
绿 黄 灰
活力 成熟 安详
那个戴着绿头巾的追风少年
那位架着黄框眼镜的中年智者
那位头顶布满灰斑的诵经主持
从南方到北方
有幸 有心
经历了一生
◆ 一 ◆
——7月4日火车在青藏高原的如画美景中徐驰有感
无需留下影像
瞳孔的每一次转动都是天国的胶卷
也无需眨眼
每一次闭眼都会错过童话的某一页
地的远处是云
云的远处是天
天的远处是地
地平线上披着云影的牧人
缓缓地在地上 也在天上推移
太阳也可以成为蓝色平原上
一颗金黄的小点
一切 发生的是那样自然
这是远离都市丛林的 另一个宇宙
挣脱了 腥红的眼睛
和地平线灼热追赶的四肢
去追赶那粉尘中
轮盘一样的 饥渴的 血红的 唯一的
太阳
他越升越高
我腿上的电池也井喷般 透支成
五星酒店旋转门的频率
我不是他 永远都不是
毛孔里紧绷的汗水
注定是我凝固的血液
而在这里 远峰雪盖的圣言
在耳畔静静倾诉
慢慢 慢慢 慢慢走
带着你自己 也带着他
◆ 彩色的名字◆
——7月5日来到拉萨第一天上午游罗布林卡[2]有感
你的名字叫做绿
水中洁白的鹅颈抚摩着翠柏的发辫
你的名字叫做红
庭院深深的朱漆大门关上了许多经文
你的名字叫做蓝
剪一段天空贴在金瓦的眉间
你的名字叫做白
低矮的城堡里王子在等待着谁
你的名字叫做黄
金铸的宝座空如磐石
你的名字叫做绒
飞絮漫天的蒲公英恍如扬州三月
你的名字叫做重
经书捆如象群 将被尘封还是遗忘
你的名字叫做光
壁画昏暗的投影以及尖顶漫射的金沙
你是每一种单色的极致
但也无法被任何一种色彩定义
你是众色中的一色
也是所有色的水溶
如果你只告诉了一种色彩
那可是 夏天的颜色
[注2：罗布林卡是达赖喇嘛的夏宫，宫内藏式楼台水榭环绕，绿树如荫，实乃消暑之圣地]
◆ 闲夏◆
——7月5日下午在八郎学旅馆窗前无所事事有感
揪一揪夏天问号的耳朵
逗它吐一吐调皮的舌头
将它绿色的手拉成皮筋
双脚挣脱引力 来跳一场踢踏舞
阳光是它的名片
那是甜茶﹑青稞酒和白咖啡的无眠
小房的白色石墙已无法谋杀更多的胶卷
它已镶在窗框的玻璃表面
壮胆吃下第一片生牛肉
假装沉着地坐在条木椅子
和刚认识的驴友斗嘴抬杠
随时准备打120
急救笑破的肚子
每一条巷子都藏着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店
里面有家酿的青稞酒
和普通话要说几次才懂的端茶阿妈
每晚都是狩猎季节
钻进不同的小巷里搜寻一家新的酒吧
还能奢望啥呢
有什么地方 可以像这儿一样
发呆都让人不想关窗
◆心宫◆
——7月6日游布达拉宫有感
母亲的乳峰上
离天堂最近的宫殿
蓝色作底的巨幅卷轴
用凝视展开六字箴言
经幡飘动的彩虹
架起通往彼岸的门橼
黄金山脉的灵塔
深藏着轮回的矿藏
棕红的窗瓦沙漏般嘀嗒
前世孽缘的血淤
银滩流动的白墙
滤纯今生的诵吟
对永恒的未知
只有一种声音能永恒作答
多少超越想象的美丽
都源自
我相信
◆东方的明月◆
——7月6日在拉萨玛吉阿米酒吧闲坐有感
在那东方高高的山尖，
每当升起明月的皎颜，
那玛吉阿米的笑脸，
会冉冉浮现在心田。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青稞啤酒瓶的排列
依然是那高高的山尖
摇滚爵士鼓敲打着太阳
娇羞的月亮新娘藏住了笑脸
星星浮现在杯底冉冉升起的气泡
蓝色藏花的白色布帘
木椅上的光条在下午四点的某一刻
不愿醒来
留言本上放肆的涂鸦
情诗集尾页渗墨不匀的印章
很想 但不能再来
因为我需要在天堂的某个角落
回想以前
◆心海◆
——在那木措湖观日落有感
一轮神启的天镜
抚平众生的欲根
从天尽头抖落的哈达
在无抵抗的俯首中漂流
水鸟幽影的队列
从矮草针毯的岸边 鱼贯而出
它们侧面黑色的剪影
并不比女皇的画像逊色
红色蘑菇云漩涡的钟罩
任何亿万次方芯片的机
面对这决堤的红纹猛兽
万力悬于发丝的俯冲
都是何等的无能为力
吞纳整个星空的海平面
每一粒星座 都是
一座开窗的心房
◆两个人的博物馆◆
——7月9日游林芝自然博物馆有感
微风凝固的山脉里
秃鹫环月弯刀的蔽日展羽
藏羚羊眼珠里蓝湖的机敏嗅觉
牦牛漆亮的刃角发散着刀影的寒气
黑钉金毯的豹纹是美丽杀手的通行证
水懒在喜马拉雅山脚下乖乖的作揖
呆得令人笑出眼泪
洋娃娃般的小熊猫
让人产生在宠物店里看见它的幻想
鱼无辜地张着小口
似乎想吐出傻傻的气泡
在这虚假的王国
也有一种真实
涅槃福尔马林溶液无法浸泡的永恒
如果花蝶的翅膀
是漫天永远的晚霞
如果在丛林
和你慢慢变老
◆庄子的仙境◆
——7月10日凌晨游巴松措湖有感
棉田的流云
是隐士白发苍苍的峰顶
薄纱的雾影
身后默然着无意的天眼
木桥上深深浅浅的脚印
鱼儿从沉睡中飕然甩尾
水中的琴键一霎间奏响
绿海中的水岛上
突出喉闸的那声惊叹
回响起每一棵绿衣童子的微微点头
屐齿叩开苍苔的寺门
白须老翁用手势讲述红色金刚的怒目
对一个会心的微笑爷爷一样点头
云缝羞答的红晕 林中久违的笑
不见彩羽的新娘 但闻呢喃的唧嘁
湖中的云影孤坐着静修的老道
石头般无为 轻轻沉入水底
展开鲲鹏的环臂 九万里逍遥
◆黑石剑◆
——7月10日游秀巴千年古堡有感
垒 垒 垒
片片腰间黑亮的锋镖
铁纹战盔 一千多粒黑珍珠镶就
土蕃滚滚沙石的气象
长出格萨尔王凌风的粗密钢须
仰望枯井通天的图腾
是牦牛圆鼓皮被呐喊击破的骑阵
张着利齿的石孔
倒挂着敌首头骨的酒杯
失传的仪式
一切秘密被塞进石缝的干土
黑石剑 焚后竹林的姿势
问 只有猜测
没有回答
◆沐浴天雨◆
——7月10日在卡丁沟瀑布近距离探险有感
墨绿摇摆的十字路口
从平坦的下山大路转身
清湿小道拨开密林的魅力
好奇的脚步 碰落竹叶睫毛的露珠
阳光不光顾的转弯身后
通常都隐秘着天的另一角
打开最后一扇绿色玻璃纸
天河水雾的味道旋即融进每个毛孔
在云端乐队的彩排
是否和眼前水上钢琴师的激情一样飞溅
弯月石桥 坚固了一座山的年龄
仍无法坚定一颗忐忑走过的心
梦中狮子王仰望的三千尺天河
真的 真的 真的就在伸出指尖的柔滑
第一次吻你 头顶的圣水女神
沐浴天雨
沐浴天语
◆无沿◆
——7月10日在林芝巨柏公园观看树龄2800多年的世界最大柏树有感
从紫土里升起的一只褐色巨手
用绿色的指甲抓住龙的每一块鳞片
根链吮吸着姜公垂钓的碧水
地基混合了秦都兵佣的窑灰
肢体的树疤 被活字印刷的油墨渗洒
每一片绿甲的血管
都流动过铁木真嚼食草根的汁液
还有晚笛吹响之时
你身后远峰的神鹰
驮来的那一轮东海潮头激荡湮没的丹心
来 去 来 去 惯看秋月春风的绿须
当公园城墙的灰烬漫天飞舞
睁着血丝的恐惧去寻找未知的居所
你仍将矗立在此岸和彼岸的接壤
那里 有比时间更长的久远
◆猪圈里的天鹅◆
——7月13日在江孜白居寺门口看藏族卖唱小孩有感
抖落粪秽的烟尘
一片发黑面包的等价物
鸡的喊声 鸭的舞步
无赖的滑稽剧
日日都在为盲人上演
无法逆转的摇篮
并非蒙上眼罩的同义词
让匍匐的脖颈看到头顶的蓝湖
抖落裹尸布的天意
你红珊瑚的双脚
是用来站立的
你黄垢的翅膀
是和云一样的颜色
◆天眼◆
——7月14日夜在珠穆朗玛峰山脚的定日县看满天繁星有感
用一双眼睛
包裹整个宇宙
穿透霓虹尖顶障碍的
将风沙当做舶来词的
那一整个宇宙
是无数束目光的聚焦
楚江边天问的那片夜空
一定也像今晚的
那么大 那么圆
秋波流转的天轮
催生了一个个永恒的问号
那颗震颤犹如一片喜悦树叶的心
是任何一个星座的亿万分之一
也是亿万星座任意顺序的总和
面对数亿光年前投出的目光
肉身的永恒
瞬间沦落为苍白的幻觉
自诩无限的骄矜
堪比眼前流星 昙花的轨迹
是的 渺小
如尘埃中的尘埃
但也不应埋僵尸于绝望的谷底
要像一尊不朽的铜像般朗诵
短暂 是上天最宝贵的恩赐
◆逆流河◆
——写于7月21日从拉萨回广州的火车上
珠穆朗玛的雪水
融进雅鲁藏布峡谷的臂弯
在黄鹤楼下的鹦鹉洲旁平缓地蒸发
迷离地折射着珠水岸边
魔方般闪烁的尖顶
穿过二十滴水珠的透明
是每个只能拥抱一次的白天
和梦境无法复制的黑夜
慢慢闭上眼睛
就像所有的旅途都重新经历
太多记起的线头
似乎每一秒都不曾有过
遗忘或记起 折转或悲喜
大海的蔚蓝终究是
最后一个站牌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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