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千千万万的农民那样,几十年如一日,他就是这样背朝天,面向土在地里种庄稼。他没哼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或是抱怨自己衣袋里,钱不够用。是的,他不曾有过一天像像样样的享受过。其实,什么是享受,他压根儿就不懂。他懂的是地里大大小小的活计,犁地、播种、插秧、中耕除草、施肥、秋收……。打蹦蹦跳跳的时候,他就背着个小柳条篮在村子里捡牛粪。十二三岁,他已经像大人那样扛着犁头下地犁地了。这一犁,就犁掉了一轮甲子年。如今成了个鸡皮鹤发的老人,犁头也抬不动了。
不懂事的孙子摸着老人干瘪而爬满皱纹的脸:“爷爷的脸像蜘蛛网。”
“爷爷脸上有蜘蛛咩?”
孙子指着爷爷的鼻子:“这是蜘蛛。”
穷乡僻壤的农村,老人家没照过镜子,看不出自己的模样。但是屋里屋外随处可以看到蜘蛛和蜘蛛网,所以清楚自己这张蜘蛛网的脸孔是啥模样子。一生人,最大的变化就是这张脸。
老人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今天不去学堂读书?”
“坏了。”小孙子说。
“坏了?”
老人家起身拉着孙子往村头那间叫着学堂的地方去。
一个年轻人带着三两个村童在学堂里修理损坏了的课桌。不多,仅有四五张。几张木凳虽然没有损坏,看起来也不很结实,勉强可以让学童坐上去。
年轻人是从县里派来的老师。
看见老人家带着小孙子来学堂,他心里明白了几分。
“明后天就可以读书了。”说完,他自言自语道:“能从希望工程那儿弄到点钱买课桌和书本就好了。”
希望工程留给年轻人一线希望,尽管很渺茫,到底还是希望。
“有个五六百块钱,就可以了。”
老人家没有吭气。在这穷乡僻壤里,几十年,他都没见过五六百元这么多的钱。在他想来,这是天大的事。
年轻时,他全部身家就是一头耕牛,也值不了五六百块钱。有五六百个银元,盖大房子都可以,何止是几张课桌。
年轻人到底是从县城里来的,见闻过一些世面。
“在省城里,五六百块钱算不了什么。五六万很多人都拿得出来。五六十万……”
五六十万有多少,老人家是算不来的。
没有人告诉过他,一粒“挂绿”荔枝,有人出价五十五万块钱买了下来。五十五万可以为“希望工程”添置多少张课桌给孩子读书之用?
一粒荔枝,55万!
一只螃蟹,40万!
一百克“茶王”,13万!
一只“西施狗”,10万!可以完成多少个“希望工程”?
荔枝不会说话!
螃蟹只会横行不会说话。
“茶王”不会说话。
“西施狗”会吠,也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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