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太实在没有想到她的老伴就这样一声不响,说走就走,一句话也没留下。
早上,潘老头对她说,心儿闷闷的,呼吸也有点不顺畅。潘老太召了救护车送他去医院。医生要他留院观察。傍晚,医院就紧急挂电话给潘老太,告诉她潘老头病情恶化。等她赶到医院时,老伴已回魂乏术。
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潘老太像猝然被人从高处推落深渊,七魂不见了六魄。
在殡仪馆停柩三天,潘老太守着老伴的灵柩,对着人来人往前来吊丧的亲朋戚友,她在子女的陪伴下木然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她想不起她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她的感觉是,好像在“节哀顺变”的噪声里,少了另一把和她拌嘴的声音── 这把声音,在她几十年的生活里,虽然有时有点儿霸道,也惹她生气。现在这把声音到那里去了?她像少了一根支撑的拐杖,叫她站立不起来。她兀地感到、失落与孤独。
“你老爸没找他的老花眼镜么?”他问孩子:“他的东西就爱乱放。我不给他收好,他一辈子也找不到。”
孩子没答她,只是轻轻拍拍老妈的肩膀。
办完老伴的后事,潘老太踏进自己的家门,习惯地走去收拾书房和客厅。
往日,一去收拾客厅和书房,潘老太就得和潘老头拌嘴,不是嫌他看完报纸,沙发上扔一张,茶几上搁一叠,就是说他书房里的笔用完也不将笔套套回去,电脑的电源没有关掉,磁碟东一片,西一片乱丢,杂乱无章。尚幸,潘老头不会抽烟,要不烟屁股,烟灰缸乱放,搞得乌烟瘴气,两个老人家不天天吵架才怪。
每次见到这乱糟糟的场面,潘老太总是这样不停地唠叨:“看了就叫人心烦。”
“我又没叫你收拾书房。”潘老头也爱这样拌嘴。
“这样乱糟糟,我就看不惯,你不能改一下习惯么?”
偶尔吵得凶时,潘老太就恶言恶语说:“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嫁给你。”
碰到潘老头心情好时,他会“嘻嘻嘻”笑着说:“不就嫁了几十年。”
若是碰到他老人家心情欠佳,也会顶撞她:“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娶你。”
“现在离婚也不迟。”
嘴是拌了,婚却始终没离。
“这叫冤家相聚。”潘老头打哈哈说。
今天,潘老太见到的客厅收拾得整整齐齐,来到书房,书房也不凌乱。这是潘老头走前她收拾好保持下来的现状。
“为什么一点儿都不乱?”
以前,她很执着要保持这种整整齐齐的现状。今天,这整整齐齐的现状却令她感到异样的反常。反常得叫她突然泪珠盈眶。
“还是乱一点好,还是乱一点好!”
她喃喃自语。
她把书房里的电脑的电源开了,把收在磁碟盒里的磁碟散开在电脑台上。她从笔筒里取出一根圆珠笔,取下笔套,手一松,笔套落在地上。她看到一幅乱象。乱象中,重叠着几十年的温馨。
“还是乱一点好!”
她忍不住让泪珠掉落在电脑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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