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九八年,
夏。
太阳怪异。
毛发几近拔光,
血管淤满沙泥、毒素,
长江,
又一次重重发怒,
怒卷长鞭三百丈,
横挥两岸。
监利告急。
武汉告急。
九江告急。
解放军来了,
老百姓来了,
新闻媒介来了。
心,
一侧被狠狠地捣:
房屋倒塌,
庄稼被毁,
人员伤亡;
一侧被热热地熨着:
老传统回来了。
“红嫂”回来了,
“沙奶奶”回来了。
年轻的士兵,
长时间浸泡水中,
丝紊不动,
肩上,
扛着我们的父亲,
扛着人民军队的责任。
大堤上,
丈夫倒下,
妻子上;
儿子倒下,
父亲上。
九江决堤。
嘉鱼决堤。
人墙。沙包。石块。沉船。
眼睛熬红了,
皮肤溃烂了,
头,
高高昂起:
“严防死守”。
第一次洪峰过去了,
第二次洪峰过去了,
……
第八次洪峰,
过,去,了。
二
石头城南京,
今年异常地淡出。
没有抗洪官兵涌入,
没有新闻媒体涌入,
没有中央领导亲临。
只有捐款、捐物徐徐运出。
南京,
让人忘了她同在长江边。
往年洪灾,
南京,
每次从牙缝挤出两个亿打水漂。
长江,
收条也不打一张。
年年涝,
年年打水漂。
南京,
捏着瘪瘪的口袋权衡。
思量再三,
郑重数出五个亿。
每一分钱,
排成高密度钢筋,
浇成高标号水泥,
嵌成一片片紫铜。
五个亿,
蜿蜒成高质量防洪堤,
呵护着石头城。
跑了几十年洪水的大妈,
头一回,
目送洪峰从家门呜咽而过,
安坐家中,
含饴弄孙。
三
庐山脚下,
九江。
刚用成捆成捆的人民币,
堆砌成城防大堤。
九江向朱总理打保票:
“固若金汤。”
洪峰上来,
轻轻一扯,
即豁了嘴。
里面竟没有一根钢筋。
朱总理怒问:
“固若金汤”?
百年大计,
如此“豆腐渣”工程。
腐败到这种程度,
怎么得了?
四
抗洪光荣榜上一长串名字,
一串用鲜血、生命换来的名字。
没有南京。
当然。
南京没发生高建成,
南京没发生朱葆芝,
南京,
当然上不了光荣榜。
南京的父母官不在意,
南京的老百姓不在意。
他们在意工人照常生产,
农民照常下地。
他们在意今年的年成,
洪水别想再抢走一根稻穗。
五
假若沿长江,
皆如南京铸成铜墙铁壁,
金汤固矣。
心,
依旧疼痛不已。
“要让黄河变清。”
语音未了。
黄河未清,
长江先黄。
长江,
母亲河。
何忍将母亲的长发一根根拔去?
何忍将母亲的血管做下水道、排污渠?
儿女何颜,
目视母亲头秃、血栓?
何怨母亲变得如此怪僻、乖张?
何日植回母亲满头青丝?
何日让母亲血管舒张?
何日母亲回复慈爱温柔。
伸臂弯,
抱儿女于怀,
眯眼,
哼一首,
久违的
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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