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的冬日姗姗来迟,北风起时买新衣,双排的精致纽扣,素黑,束腰盖臀,穿起站在镜前,竟还残有几分妩媚。奔三的年龄开始“发福”,身材肥大了很多。朋友都说我尚好的年华怎么就把自己穿成“墨斗”,众所周知黑色能显瘦,留恋青春的我不得不让自己成“墨斗”,来遮掩身上的赘肉。
翻看标签,看到它富有诗意的名字:如果遇上假如。我喜欢衣服有自己的名字,就如这件——“如果遇上假如”。我喜欢这种奇怪的有自己品格的衣服。一看,就与众不同。不,绝不淹没于人群中。你别想让我被淹没。属于你的东西,是命中注定,早早晚晚会相遇。
“我已经臣服于时间,臣服于强大的爱情和爱情中的苦涩与缠绵,我要和你,和时间,化干戈为玉帛,”读到这样的句子,是在春意料峭的早晨,落花满地,有深深的寒意。很自然对着一面镜子往自己身上淡抹胭脂,镜子中出现这也是另一个自己,有着世俗生活里的真和暖意。如果遇上假如,忘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那些波澜不惊的光阴之下,一支曲子,一种气味,黄昏之天光,细枝末节的东西,悄悄浮出来。飘忽一缕,不知从哪里入侵,迅速攻城掠地,将我击倒。入夏以来,不再为情锁,大方地接受阳光的沐浴,看着荷香满池,平视前方,山道或无尽延伸或无休止盘旋而上。尘嚣远去,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那旧日烟尘,多少年的光阴,闪着凉意与沧海桑田,扑拉拉地扑向了我!我眼睛发酸发涩,风烟俱净,那是怎样的一切空空如也,风与烟都没有了,俱净!俱净!听听那空,听听那冷雨遍地,听听那花间的十六拍。
如果遇上假如,也曾激昂,也曾奋进,也曾缠绵悱恻,如今只有一粒老心,藏着岁月的尘烟,可此时,一切俱净。
如故乡幽径里,爱大山和自然的父亲在山里种满了泡桐,每年春天来的时候,开了雪片一样的桐花,命贱的桐花,犯贱似的招摇着,却终逃不过颓败的命运——掉在地上,又大又烂的一朵。我简直喜爱至极,仿佛对整个少年时光喜爱至极。
如果遇上假如,少年的光阴不远去,不和我挥手告别,不将我的青春冲刷,不变成泥石俱下,直至下落不明,似是而非,那多好哪!
天山共色,水天里,只有我,没有伊人。
杜拉斯说,“如果不写作,我会屠杀全世界的。”我知道,她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如果不写作,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会结婚生子,也许会如泼妇一样的叉着腰骂街。如果遇上假如,我不写作,我不会有那么多的颤动、忧伤、绝望、喜悦,不会看到另一个自己,有多饱满,有多空灵,有多暴力。
就像我更会迷恋一个人的晚年,尽显苍凉。
年轻时的华美壮丽,到了暮年,只有清幽苍茫,身边没有一个爱着的人,连花草不敢多养,怕等不到明年的春天了。陆小曼的晚年,一直在为生计忧愁着,曾经挥金如土的日子一去不返了,要不停卖掉手里的东西维持生计,头发掉得连发卡都梳不住,牙齿也掉光了……她如何能想到这样的一个自己呢?
如果遇上假如,我们不在晚点的爱情里相遇,或许就不会徒留那么多的遗憾。我发现如果遇上假如是一种很好的方式,不必怀恨,不必哀怨,不必忘记。留不住的东西,不必遗憾。
看杜拉斯的晚年照片,一直觉得不是她。她从前的丰盈,从前的娇媚,在老年变得又坚硬又苍凉,像一条风干的蜡肉或鱼干,把光阴吸到了自己体内,越吸,越干了,少女的空灵渐渐褪成一把无地自容的苍凉,我看着她,像看着一盘又硬又辣的腌制品。
所有的感情轨迹都有相似之处,流到最后只是权衡,我们对过去无厌倦,我们余情悠长,且因途中折断而永生不灭, 都如此地爱恨恢恢,萧萧是落意,爱与恨,也都是落意,不必以漫长的未来作赌注。
陶渊明说,意气顷人命,又说,世短意常多。的确是太短了,而意气的人,总是自己有山河岁月呼啸,从流又飘荡,任意又东西,那真是人生上品。因为世道幽微,已经放下。
“假如遇上假如”穿在身,粉淡的胭脂水粉涂擦在脸上,让我总是喜欢照镜子,那镜子里的人,不像自己,眼神那么绝对,清热,狂冷,都是我,都不是我。
一个人孤独这么久以来,我懂得了如何运用化骨绵掌,懂得低眉,也懂得了,如何从容地和自己调个情,让自己和自己相爱,化干戈为玉帛。
如果遇上假如的故事,在我的深闺里,不纠结,不邪恶,在冬阳暖暖的阳光下挪动,依旧相信美好的记忆,相信走过的路途,日用的饮食,穷窘时的相持,病里的相持。这,非常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