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我就听说过滇缅公路的种种故事与传说。毕竟我没有亲历这条公路,听来的故事也没能留给我什么具体的印象。我只知道他是世界著名险恶难走的一条公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渊。在这条公路上行走的车辆,开车的稍不留神就会连车带人滚落深渊里去,粉身碎骨。在中国抗日战争年代,这是一条很重要军事要道,是国军前后方粮弹的补给线。当年,陈嘉庚在南洋招募了不少热血的抗日青壮年,并把他们送到这条公路上来,编入国军抗日部队当汽车运输兵。八年抗战,南侨机工在滇缅公路上谱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抗日救亡的故事。我在读小学时就已听过大人讲述这些故事,滇缅公路的神秘色彩早已深深印入我的脑海。
一九五七年,抗日战争已经结束十二年了。我这个远在太平洋彼岸的新加坡土生土长的华侨后裔,竟然会跑到滇缅公路上来讨生活,并与这条公路结下五年的缘与情。
这得从我一九五七年回国说起。一九五七年六月,我从新加坡北归之后,在北京华侨补校住了九个月。一九五八年,我放弃升大学的机会,随着大跃进步伐,自愿到云南边陲与泰国接壤的西双版纳国营农场,参与开垦百万亩胶园的建设。西双版纳位于滇南,滇缅公路则在滇西。我还没有机缘亲历滇缅公路,一睹它的“庐山真面目”,感受这条公路磅礴雄伟的气势。直到一九六八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德宏州州府所在地的潞西县芒市镇民族中学执教,我才真正和滇缅公路攀上缘,结上情。
滇缅公路起自昆明,经大理、保山、龙陵,进入德宏的芒市,经中缅边境的畹町,出境到缅甸的腊戌,全长九百五十九公里。
当年我从昆明出发,经过楚雄、下关、大理、保山、龙陵,在这条滇缅公路上颠簸四夜五天才到达潞西县的小镇芒市。这的确是一条险峻崎岖的公路。据知抗战年代,这条公路的路面是用碎沙石铺成的,雨季一来,路面塌陷,山上泥土流失,常有大石块从山上滚下来横在公路上。虽说这是一条一上一下的双车道公路,但遇上路面塌方,无法双道行车,就得在较宽的路面互相回避,先让一辆通过,第二辆才能继续前行。有些地方坡度大且陡,车子如果负载量太重,车子使用第一档,开到坡上,水箱的水也常热得冒烟。如果是载人的长途公交车,乘客就得下车走一截路,等车子开上陡坡,才上车继续赶路。往往到了终点站,乘客都成了灰头垢面,一身灰尘。一九六九年,我趁出差之便,去了一趟畹町,眺望中国与缅甸接壤的钢架九谷桥。一九九三年改为钢筋水泥桥。在中国境内的滇缅公路,我是全程走过了。战后,这条公路经过维修应该比抗日战争时期好走得多。
◆下篇◆
我在潞西民族中学执教鞭,前后共五年。我不仅在这里认识了我的学生,我还曾经在这里的傣族农村认识一个来自新加坡牛车水的南侨机工。这偶遇是有点传奇的。过后,我写了一篇题为《滇缅公路上的牛车水人》,扼要地记述了那次见面点点滴滴。一九七三年,我因出国,离开滇缅公路上的小镇芒市到香港定居。八十年代初,我趁回新加坡探亲的机会,将这篇文章投寄给新加坡的报纸副刊发表。二零零三年我在新加坡出版的散文集《看海去》,也将这篇文章收录进书中。
在我七十六个春与秋的岁月里,我在潞西民族中学执教的那五年,是我生活中一段很重要,很值得纪念,应该记述的日子。
当年的芒市,最“热闹”仅有一条团结大街。印象之中,这条街有一所非常非常小的邮政局,并排有一家也是很小很小的银行(好像是新华银行),一小间百货公司,粮油门市部,还有一间小电影院,一间小食堂。邮政局的对面,一箭之遥是德宏州医院。德宏民族中学就在它的比邻。
芒市是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离云南省省
会昆明约六百多公里,是少数民族杂居的边远地区。潞西民族中学是芒市地区唯一一间隶属德宏州政府管辖的中学 。
我在潞西中学(今为德宏州民族第一中学)执教五年,教了一年的语文,其余的四年,滥竽充数改教英语。在潞西中学五年,我只在一九七零至一九七三年担任过第五十一班的班主任。一九七三年,我离开潞西中学之后,可以说就此结束了我在滇缅公路五年的生活与工作。看来,我和滇缅公路的缘已尽,情已逝。其实不然,我心中始终挂念着五十一班那四十来位同学,只是受制于当时中国国内的政治大气候,我到香港之后,没有和五十一班的同学保持任何联系。但每当夜阑人静,我会想起这一群天真活泼的学子,她们和我相处的点点滴滴往事,诸如放学后,她们来我家抱着我的孩子(海平)在校园耍乐的情景;我授课时,男同学调皮不守课堂纪律的乱象。我也会想起,我到她们家中家访时,家长对我的信任与期待的眼神。同学对我敬爱而又有点畏惧的复杂表情。我也会想起,我在潞西中学一桩桩的趣事,带同学下乡春播秋收与当地少数民族农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日子。本世纪二零零五年,我在新加坡邂逅出国旅游的原五十一班同学高尔朴,我再三叮嘱他务必把班上的同学串连起来,我很想见他们,我很想重续当年和他们在一起的缘分,继续分享当年大家在一起的师生情。高尔朴回国后,由他穿针引线很快就联系了原五十一班绝大部分同学,并在二零零六年和我在潞西市见面聚会。那一次重逢是大家毕生难忘的——心之所系万千千。自二零零六年之后,我每两年都回芒市去探望他们。自二零零六年到二零一零年,我前后去了三次了。今日的滇缅公路已经维修得达到国际公路的水平了。与此同时,从昆明到大理也修建了一条快速公路;从保山到芒市的快速公路也通车了,以前要一天的车程,现在只需两个半小时。我的学生高尔朴就是芒市公路管理总段的总工程师。
在我有生之年,我会持续和滇缅公路再结缘与情。
二零一二年,我将再去潞西中学出席执教母校建校六十周年大庆。滇缅公路,让我们一起欢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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