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关系是一个世界难题，而中国的婆媳关系是这个难题中的最高级别。从古到今，中国的婆婆经历了从高高在上，神圣不容侵犯的权威时代到如今忍气吞声、做牛做马的模范时代；中国儿媳则经历了从逆来顺受、低声下气的小媳妇时代到现在底气十足、当家作主的女主人时代。我有时就纳闷：这中国的婆媳怎么就喜欢走极端呢，怎么就喜欢互相折磨呢？怎么就不能折中一点，走出一条和平共处的路子来呢？
古时，中国的婆婆那是相当厉害的，她的一言一行足可以棒打鸳鸯、拆散一个幸福的小家庭。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文学作品如《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和刘兰芝；真实故事如宋代文豪陆游和表妹唐婉。上演的都是彻头彻尾的爱情悲剧。婆婆的一个决定便能左右儿子的婚姻，儿媳的命运。那时媳妇们的想法大概只有一个：等到我当婆婆的那一天就好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便是当时媳妇们忍辱负重、熬到做婆婆那一天的真实写照。可惜这些媳妇一旦当上婆婆同样如法炮制、把自己受的苦加倍的偿还到下一代儿媳身上。如此恶性循环，无休无止，没完没了。即使到了近代，婆婆的权威依然发挥着威力，2005年，我曾带团去顺德均安，有幸参观了当地自梳女这个特殊群体的聚居地---冰玉堂（取自冰清玉洁之意）。自梳女是珠江三角洲一带特有的文化现象。19世纪末20世纪初，珠江三角洲纺织业高速发展，需要大量女工，许多当地女子纷纷走进工厂。后来到了适婚年龄的她们，一方面为了反对父母的包办婚姻，另一方面在耳闻目睹周围女伴在婆家的不幸遭遇后，对自己未来的婚姻生活感到恐惧和无望。既然爱的人不能嫁，既然嫁的人不喜欢，既然经济能独立。何不梳起，终身不嫁呢。于是，自梳女就这么出现了。可以说，婆婆的过分权威，一定程度上也是催生自梳女的因素之一。
外婆是一个生于民国的旧式女子，从小家境殷实。12岁订亲时，面对众多上门提亲的人家，外婆的妈妈提了一个要求：我的女儿不给大富之家，要给就给那些乍富起来的人家。在她看来，那些大富人家不但人多嘴杂，乱七八糟的规矩更多。宝贝女儿肯定要遭罪。而那些刚刚富起来的人家，人丁一般不旺，更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外婆的一个堂姐嫁的是当地有名的大家族，一家几十口住在一起。可怜的堂姐从早伺候到晚不停的忙碌，稍有不慎，非打即骂。晚上光伺候一家人洗澡就到深夜。那时没有自来水，更没有煤气。冷水得一担一担的挑，热水要一锅一锅的烧，不知道流了多少泪。难得上桌吃饭，夹肉圆子不小心夹到两个黏到一起的，上座的婆婆一双筷子立马打到手上：“死女子，早死父母没教门呐，跑到我家抢吃抢喝来了！”真是比窦娥都冤。与堂姐相比，外婆遇到的婆婆算是非常好的了，纵然如此，婆婆的威严还是摆在那里。外婆后来回忆说：刚过门时，在家娇养惯了的她有一天睡过了头，婆婆什么没有说，径自走到儿媳房间，往墙角的脸盆里噼里啪啦的洗手，水声很快惊醒了熟睡的外婆，当时外婆吓得一骨碌就滚到了床底下，浑身直打哆嗦，颤抖的双手半天都梳不好发髻…说旧时中国的婆媳关系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一点不夸张。写到这，我不由想起了客家婚嫁习俗中特有的一幕：哭嫁。出阁当天，客家女儿往往会嚎啕大哭，表达对父母的依恋和不舍。当然，这是书上的解释。对此我却有自己的看法：难舍父母是真的，担心未来的婆家生活更是真的。
如今，哭嫁二字只能在书上看到了，仔细想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看到哭嫁的场景了。每每参加亲友的婚礼，看到的永远是一对对满面春风、满脸幸福的新人。是现在的客家女儿就舍得父母了吗？当然不是。是现在的媳妇们早已经如西藏农奴---翻身大解放了。最后一次见哭嫁是七岁那年，还是掺了假的哭嫁。觅得如意郎君的表姐怎么也哭不出来。一旁的媒人斥道：“没良心的死妮子，就这么想离开家啊，嚎几句会死啊！”表姐这才装模作样的哭了几句，眼中都不带泪的。等到表哥背她上车的那一刻，表姐再也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让在场的亲朋好友笑掉了大牙…至此，我能真切感受到中国婆媳的乾坤大挪移了。为此我没少打趣我的母亲：“看吧，你们这辈人是最惨的了，自己做媳妇时吧，婆婆余威犹存；等到自己当婆婆了，天却变脸了。”从此，再也看不到、听不到婆婆们颐指气使、倚老卖老；也再看不到媳妇们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渐渐的，指手画脚、呼来喝去的人变成了媳妇，而低声下气、累死累活的人换成了婆婆。村头的那条清河，早晨挑着衣服浆洗的婆婆们，聚在一起开起了控诉大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互相诉说着自家媳妇的不是和厉害。婆媳对骂、婆媳对打的故事不绝于耳。边说还四下张望。冷不丁嗑着瓜子的儿媳妇从身后冒出来：“我说洗个衣服洗半天，原来在嚼烂舌头！我不好，我是虐待你啦，还是打你啦，老不死的！”婆婆们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再后来，控诉大会也不开了，隔墙还有耳呢，麻利洗完衣服，再小跑回去做饭，儿子儿媳吃完饭还要到工厂上班呐，孙子孙女还要好生带啊，田里的庄稼还要精心侍弄啊，家里的家务活，养的家禽等等，哪样不得做啊。有时候，婆婆们就想：这家怎么就越来越难当，日子怎么就越过越紧巴了呢？是啊，儿子儿媳吃着家里的，挣了是自己的，日子能不紧巴吗，一下子多了孙子、孙女、儿媳几个人侍侯，日子能不累吗？分开过吧，又叫外人笑话，更得罪儿子儿媳，到时怕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这日子还真难。再后来，劳累了一辈子的婆婆们病了，一看医药费就肉疼的媳妇们开始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恨不得眼前这个没有利用价值的老婆子早日归西，婆婆们开始在阴冷破旧的老屋里，缺吃少喝的怠慢中孤独的死去。但我却不得不悲哀的承认：死于她们其实是一种解脱。村里的媛奶奶患有尿失禁，儿媳妇嫌脏把老人撵到老屋。一把大锁锁起，除了一日三餐捂着口鼻把饭菜倒进门缝的盆里外再不到堂。邻居们后来说：天天晚上都能听到老人的哭泣和呻吟：娘---我渴，我要喝水，爹----我冷，给我衣穿…让人不胜唏嘘。几个月后，老人去世，儿媳妇为老人张罗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外人都说这儿媳大方孝顺，只有知道内情的人冷笑：这般虐待，要遭天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儿媳妇。”这话我能理解，我也能理解在伺候老人时的情绪波动和有所怠慢。毕竟我们只是凡人。但我实在不齿和痛恨遗弃、虐待老人的行为。
封建家长制度让旧时的婆婆们高高在上，市场经济决定上层建筑让如今的媳妇们翻身解放。婆婆做不到把媳妇当闺女，媳妇同样做不到拿婆婆当亲娘。可纵然她不是你的亲娘，总该是你最亲密的人的亲娘，纵然她不是你的闺女，总该你最疼爱的人的爱人。就这两个理由，难道还不能换来婆媳间摒弃成见、消除隔膜、互相体谅、和平共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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