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对于春节已经没有了儿时的热情。穿新衣、放鞭炮、走亲戚、观舞狮、兜利市已经转成了儿子、外甥、侄儿的期盼，对于年，我快变得无动于衷了。
让我依然感动依然期盼的是爸爸那爵士鼓般的剁肉声。“咚咚呛”、“咚咚咚呛”我常陶醉其中。
制作肉丸子 、客家酿豆腐是我们家乡过年必备的菜式。而这两种菜的制作，材料都很讲究，用大鲩鱼（草鱼）和猪肉制成，而用猪哪一部位搭配哪一部位的肉、肥瘦比例多少都有讲究。每年春节，家家户户都会制作一两大篮子（这种篮子是特制的，能盛三四十斤）肉丸和酿豆腐，犒劳辛苦了一年的家人，也用以招呼亲朋好友。肉丸子做得圆溜溜的，预示着团团圆圆，家乡称为“肉圆”；酿豆腐是把鱼肉羹或猪肉末作成的馅“酿”入油豆腐里，金黄的豆腐像一只只口袋，被塞得满满的。盛上盘子里像金元宝，我想是预示着财富吧。那时候，家家都很穷，大人也很忙，一年只有春节才能吃上肉圆和酿豆腐。有些大人为了省钱，也为了图个好意头，故意把肉圆做得很肥腻，孩子们在饭桌上边吃边叫“好肥哟！”“好肥”在家乡话里，是很富裕的意思。
结婚后，丈夫家没有这个传统，公公婆婆也没那手艺，而我和小宇儿偏偏又很爱爸做的肉丸子和酿豆腐，所以，我家冰箱里常常被爸爸的杰作塞得满满的。儿子还给它们取名“圆辘辘”和“金灿灿”。
昨天一早，爸爸打来电话，说今天要帮我打肉圆、酿豆腐，叫我回去拿。还在楼下，就听见了爸爸那熟悉的剁肉声。为了减轻爸的负担，我们曾经给爸爸买过几个绞肉机，可爸爸从来不用，他说用绞肉机绞的肉没有嚼劲，而且鱼刺挑不出来，担心孩子吃得不安全，所以一直坚持手工制作。
走进家门，只见爸戴着老花镜，端坐桌前，左右开弓，挥动着两把菜刀，“咚咚咚”剁着砧板上的肉，剁一阵，又以一把刀刮下粘在另一把刀上的肉，发出“呛呛”声响。妈也戴着老花镜，在一旁艰难地挑着鱼刺。“咚咚咚——呛”“咚咚呛咚咚——呛”……儿子笑着说：“公公您在敲爵士鼓吗？”爸妈微笑着却没停下手里的活。儿子眼尖，帮他婆婆找鱼刺去了。我端起桌子上那碗清水，往砧板上撒了几滴。因为我从小不吃肥肉，所以，爸妈一直给我的肉圆和酿豆腐都是特制的。酿豆腐是纯鱼羹加葱花（我喜欢吃鱼）；根据我的口味，肉圆是猪瘦肉、鲮鱼羹、冬菇、冬笋之类做成。爸说，净瘦肉做出来不够爽滑，所以尝试着加鱼羹。鲩鱼骨头较少较大，但爸说不如鲮鱼爽滑，所以一直坚持用鲮鱼。鲮鱼的刺又多又小又柔软，所以挑鱼刺成了最大的“工程”。父母年已过花甲，此“工程”对他们而言，更是难上加难。然而，他们一直乐此不疲，只为他们嘴刁的小女儿喜欢。“婆婆，这儿有一根小刺儿！”“婆婆，那儿又有一根！”儿子和妈笑得很开心。“爸，您也歇会儿，我来吧。”我自告奋勇，爸推让了一下，把刀交给了我。我学着爸的姿势，挥动两把菜刀，只剁了十几下，左手就跟不上了，于是，只好舍弃一把，用右手剁了几十下，发现右手也举不起来了，于是换两只手齐握一把刀，只剁几下就败下阵来了。爸于是在一旁望着他笨手笨脚的女儿直偷笑。这时接过刀说：“还是我来吧，我习惯了。”是啊，爸是习惯了。爷爷去世后，奶奶带着爸改了嫁。因为那家人是做熟食生意的，爸爸从六岁开始，每天天未亮就得起床剁肉……一剁就是六十年。
爸爸一边煮肉圆，我和妈一边酿豆腐，谗猫儿子一边“偷”吃。该吃饭了，儿子嚷道：“婆婆，我不吃饭的，我只吃肉圆和酿豆腐的哦！”妈妈笑着说：“怎么跟你妈小时候一个样儿！”
我和儿子小鸟儿似的欢快地啄食着父母给我们摆出的这场爱的盛宴，辛苦了一天的爸妈望着我们的吃相竟然也像在享受人间珍馐。
作于2011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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