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二零零八年第二十九届北京奥运会进入倒数的日子,我内心也有另一个日子在倒数。这就是,二零零六年我到滇西潞西市探望阔别三十三年的学生之后,在握别时向他们承诺,二零零八年我再到潞西市和他们一起观赏第二十九届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及各项精彩竞赛。这千里之约,在双方心里殷切的期待
下,等待了两年之久。
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三日,我提前飞往香港。正当我准备按原定计划于七月三十日飞昆明,等候天津的刘新瑞专程飞来与我会合时(这是二零零七年我去天津探望她和她约好的),传来昆明数日之内,公交车上发生两起爆炸的事故,造成人命的伤亡。家人及朋友都劝我不要去昆明,以策安全。我没有听劝。北京奥运会一定如期开幕;我和学生的千里约会也不能取消。我依时于七月三十日抵达昆明。前来接机的是许百均及彭志文学长。许百均学长安排我在他府上住宿。他是缅甸归侨。一九五八年我们一起从北京华侨补校到云南支边。他分在滇西的河口农场,我分在滇南西双版纳的农场。一九六零年他到昆明华侨补校进修,一九六一年考上云南大学中文系。我是一九六零年从西双版纳农场到昆明华侨补校进修,但因生病没有参加高考。我是一九六二年考上云南大学外语系。毕业时正好碰上文化大革命,一直到一九六八年,我们才一起分配到滇西的潞西市潞西民族中学执教。一九七三年,我离开潞西民族中学到香港。许百均老師继续留校执教。直到二零零四年我到昆明,才又联系上。那是三十一年后的事了。我和他的另一半诸葛美娜老师(后提升为副教授)的一家也很熟稔。她的令尊诸葛连祥,生前是昆明中医学院资深的老中医教师。早年我的健康欠佳,经常到她家找诸葛老先生看病吃药。真的是,光阴如白驹过隙弹指间。一晃眼,就是三十几年。许百均伉俪都退休了。许百均行将七十,临近古稀。诸葛美娜也六十老几了。值得高兴與欣慰的是,两位健康尚佳。两老的一对龙凤胎子女,都已成家立业,他們可以安享晚年幸福了。
八月五日,刘新瑞由北京乘坐海南航空班机直飞昆明与我会合。班级预计下午七时左右抵达昆明。我提前去机场等候接机。谁知班机飞抵昆明上空时,正值雷电雨交加,无法降落,机师决定改道飞往重庆国际机场。由于昆明机场有维修工程在进行,我和前往接机的张捷新、罗保生无法进入大厅了解飞机的动向,心里干着急。我每隔五分钟拨打刘新瑞的手提电话。直到晚上九时许,才拨通电话。刘新瑞在电话那头告诉我,她刚在重庆机场降陆。得知她在重庆机场平安降落,我们都放下心頭一块大石。我还是有些着急,我已买好明天飞去潞西市的机票。她今晚若是要在重庆逗留一晚,明天赶得及飞来昆明吗?潞西那头,学生早已安排好接机及住宿。我再次拨打她的手提电话,告诉她,我们继续在昆明机场等她的消息。如果飞机当晚决定飞回昆明,立即拨电话通知我们。十时左右,刘新瑞打简讯给我,飞机已经由重庆机场起飞了。谢天谢地,我们在十一时过后,平安接到刘新瑞,由张捷新安排到她家住下。
天津和昆明也是千里之遙。新加坡和昆明何止千里!本来是约好张捷新、张吉岚和罗保生八月六日一起到潞西市和同学相聚见面的,谁知奥运会期间,张捷新身为金辰中学校长,无法抽身。张吉岚的女儿因报考研究生,从南京回昆明补课,她也走不開。而罗保生因忙于处理孩子的就业问题,也无法同
行。只好由我陪同刘新瑞一道启程。
八月六日,由张捷新送我们去机场。
在飞机上,刘新瑞告诉我,由于临近奥运会,北京安检甚严,她怕路上耽误,一早就出门,偏又遇到天气不好,飞机改道飞往重庆。昨晚又和张捷新畅谈到深夜,可说折腾了一天。我劝她在机上小睡片刻。她却笑说:“想起很快就可以见到当年的老同学,兴奋呐,怎睡得下?”我昨天也是忙碌了一天,有点累,但想起两年前这个千里之约,同样亢奋得睡不下。一九九二年,潞西中学四十周年校庆,刘新瑞从天津回校参与庆祝。说来这是一九七零年她到省羽毛球队集训二十二年后的旧事了。这番千里之约,又过了另一个十六年,前后就是三十八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八年?漫长的三十八年,只有两次短暂的机缘聚首,难怪她如此陶醉在那温馨的回忆中。是啊,谁会在这个旅途上贪睡?我则是在阔别三十三年后,于二零零六年在七十一岁古稀之年和她们第一次重逢。我有感于人生七十古来稀,悟出相聚是緣,相見是福,遂有这两年前千里之约的约会。
飞机飞近潞西市上空,准备降陆时,刘新瑞从机窗俯视下面一片油绿绿的稻田,兴奋地对我说:“杨老师,你瞧多美!”我也把头伸过去,靠近她往窗外瞧:“从陆地上看和飞机上看,都一样美。”我想起二零零六年,她从天津开车陪我上北京,在京沪高速公路上对我说的话:“退休,我真想回芒市养老。”不错,潞西的大地美得令人情不自禁想伸手深深拥抱。潞西中学五十一班的学生也可爱得令人想敞开双手深深地将她们拥抱。当我向单位请假时,他们感到惊讶:“二零零六年,你才去了潞西,今年又去?那地方很好玩咩?”我回说:“我不是去玩,我是去探望我最想念的学生。”他们不明所以,带着几分嘲弄说:“你这个老师也够长情,千里迢迢横跨一个太平洋,飞越云贵高原,为的就是去探望几个学生。”说的是,同住在新加坡,也难得有老师专程去学生家里探访的,更不要说迢迢千里的约会。
飞机平安降落在潞西机场,前来接机的有乔建疆、蒋卫、李俊、田启凤。刘新瑞一见到他们就激动地上前紧紧拉着他们的手。我没像两年前久别之后再重逢时那样激动。因为这是两年前就约好的约会,这是他乡遇故友的另类感受。田启凤对我说:“杨老师,你来了。”
我回说:“陪你们一起看奥运,我没失约。”
“老师说来就一定来。”他们异口同声说。
乔建疆把我和刘新瑞安排在阔时路德安酒店下榻。他个人承担了接待我和刘新瑞的住宿费用。
当晚,同学约会在附近“广聚源”进餐。一共来了二十五位同学,计有:唐竹芬、杨朝菊、何秀兰、董秉翠、高永秀、张丽英、吕国秀、赵文琴、田启凤、黄秀兰、徐建蕊、白黎、刘新瑞、申新、唐天萍、孙玉兰、杨淑琳、杨宏、杨锡兴、乔建疆、蒋卫、李俊、宋庭兵、雷富林。
穿针引线的高尔朴因公务忙,赶不及和我们在一起聚会与合照。杨小左出差在外,没有参加盛会。二零零六年他们两人都在场陪伴。白黎、王焕兰、张丽英等人,二零零六年没有联系上,她们没有出席那年的集会。今年我再三拜托同学务必把二零零六年没联系上的同学一一找回来。张丽英原是与夫婿定居河南。据知她三月份回潞西省亲,得知我要回潞西探望同学,特地留在潞西等见我一面。这又是另一个千里之约呐!
进餐的地方称为“广聚源”,应该不是巧合,而是天赐良缘之地。二零零六年大家重逢,没在此聚餐。今年连天津的刘新瑞、河南的张丽英也一起约来相见,在此聚集,真“广聚源也”。好名字,美哉,妙哉!
刘新瑞的开心与兴奋洋溢在脸上,她笑得很灿烂。我相信这是她今年来难得有如此快乐的一天。她的胃口也不错。芒市傣族酸辣冷盘等菜肴,是她的最爱。在天津,她是难得一尝。我偷偷问她,有没有把肚子吃撑了?她笑道:“吃得蛮多。”我相信,她回到天津还会时时回味无穷。傣家的菜肴与同学的盛情,像香醇的陈年佳釀。我早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前来祝酒的同学很多,几乎每个到餐会的同学都前来祝酒。这一晚,我喝的酒也比在往常的盛会上喝得多。“杨老师,你来了,我们才有这样欢乐的聚会。欢迎你常来。”于是,我许下另一个大家都感到温馨、兴奋的诺言。今后,每两年我都回来探望他们。2012年是潞西中学60周年校庆,我一定回校庆祝。刘新瑞也说:“我一定和杨老师一起来。”
席终人散,同学早已交头接耳商议,明天在那儿款待我们了。
第二天一早,我问刘新瑞:“昨晚睡得可好?”她回说:“很好睡。”她向来睡眠不好,用她的话来说,因为睡眠不好,吃了也不会长胖。她个子比我高,骨架子是有的,但稍嫌消瘦一点。我对她说:“芒市是个好地方,在这里养老,准能心宽体胖。”
她说“我真想退休后在这里买间傣族的竹楼,享受这里的田园生活。”
第一天见面,已是如此多姿多彩,接下来的几天应该也很热闹,盛情感人!
◆下篇◆
八月七日,我们和乔建疆、李俊参观了投资三千余万的勐焕金塔。塔内除了佛祖塑像,还摆设了不少树根雕塑品。雕工精致,造型自然,是难得一见的艺术品。“万马奔腾”更是气势磅礴。
我们在佛祖面前合十表示敬仰。
八月七日的晚餐在富有傣家特色的“傣家村园”进餐。这晚来的同学更多,济济一堂共有二十九人之众。除了昨晚来的(白黎因事没出席),今晚到的有陈开明、王世明、何澄、孟云祥、郭庆芬、姜利民。五十一班原有四十多位同学,没能联系上的有齐瑞萍、冯学平、霍传山、王宏伟、陈玉莲。在昆明的有张捷新、张吉岚、许映梅、罗保生、李云保。在保山的有胡雪梅。香港则有许少凤与邓灿红。已作古的有李庆、王月兰。也就是说,百分八十以上的同学我都见到了。好不开心!
“还有一个你还没见到。”
“杨发祥。”我说。“去年他来过,怎么今年他没来了?”
“他在遮放的芒棒养虾。”李俊说完,就给杨发祥挂了电话并告诉他,我们后天去芒棒找他。李俊把手提电话递给我,我在电话里问候他。他听说我和刘新瑞明天会到芒棒,显得格外高兴。
八月八日,乔建疆特地开车送刘新瑞和我到潞西中学拜会唐文金、尹学义、赵秉善老师。
刘新瑞见到唐文金老师激动地问他:“可还认得我?”
唐老师认真端详了一会,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当年没有你的推荐,我哪有今天?”
“真的想不起来。”唐老师说。
我在一旁插嘴道:“她不就是刘新瑞。”
唐老师这才恍然大悟:“怎会想得起来?当年就那么丁点儿。”唐文金用手比划着:“现在就这么大人一个了。你说,时间过得多块!”
往事说不完。最美丽是回忆,这该是此刻最恰当的词儿了。
坐了一阵,我对新瑞说:“来,和老师在一起拍张相。”
在唐老师家里,我特地为新瑞和她的恩师一起,拍了一张她珍惜的、心爱的相片。去年,在津沪高速公路上,刘新瑞告诉我,潞西中学两位体育老师唐文金和周宗仁,是她常会想起的两位老师。可惜,这次只见到唐老师,周宗仁老师已作古。
我们也和唐文金、尹学义、赵秉善老师合照留念。在照相机的快门上按一下,摄下的是千金难买的一刻!
八月八日,在“快活林”的晚餐,提前结束。为的是要观赏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第二十九届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遗憾的是,潞西广场没有设置大银幕直播奥运会的开幕礼。我们只好回酒店看电视。为了安全,住得远一点的女同学都回家看电视。只有田启凤、杨淑琳、张丽英、吕国秀、何秀兰随刘新瑞回酒店观看开幕式的盛况。酒店房间虽然挤了七八个人,但气氛仍不及想象中的热烈。
奥运会的开幕式体现了五千年中华文化的总体精神与气魄。演出场面的控制无瑕可击,高科技的运用令人赞叹,现场的气氛,感染了所有出席的人。中国人民投入奥运会的热情在奥运会的开幕上如雨露甘霖倾泻整个京城,并通过网络电视传播到世界各地。在北京“鸟巢”体育馆内举行的三个多小时的开幕式,鼓声隆隆,舞蹈翩翩,各国的运动员在场内的欢腾,如波似浪。七彩缤纷的烟火,照亮了北京城的上空。
我们在电视机旁,一直观看到开幕仪式结束。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一晚,我没有睡好,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开幕式的生动画面在眼前晃动。
八月九日李俊开车载我、新瑞和蒋卫到遮放芒棒探访杨发祥。从遮放到芒棒要经过老百姓的村寨约十公里长的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
杨发祥一个人在那里盖了一间简陋的瓦顶土木结构的小屋子。说是简陋,那是相对城里的生活物质而言。麻雀虽小,水与电力齐备。小客厅里铺了一张宽大的木床,可供客人坐在床上品茶,也可供临时有人客到访留宿的睡处。另外还有一个小客房是留给女性客人住宿之用,还有一间主人房,内有抽水的
厕所和洗澡间。周围是老百姓的稻田。有些稻田种了“贡米”。
“贡米”是上贡给封建帝皇食用的谷类中的极品。据说,极品贡米一斤卖一千余元人民币。杨发祥在这里拥有一个小虾塘和一个小鱼塘。我没有问他,养的是哪类品种的虾。有点像龙虾,但没有龙虾大。
整个环境一眼望去,是农村田园的格式。难怪独爱农村景色的刘新瑞一见到就惊为世外桃源。她把鞋子一脱,挽起裤脚,就到包谷地掰包谷。
李俊吓唬她:“小心地里的蚂蟥。”
这一说,吓得她马上光着脚板跑回屋里。看看脚上什么也没有,嘻嘻笑说当年在学校农场劳动时被蚂蟥叮上的趣事。
蒋卫拿着钓鱼竿到鱼塘垂钓。只听他大叫:“上钩了。”随竿拉起一条斤把重的鲤鱼。刘新瑞也兴 致勃勃下竿,随即也听到她叫道:“钓着了!”拉竿一看也是一条斤把重的鲤鱼。
轮到我下竿,鱼饵被吃掉三次,一条鱼儿也没上钩。
躲过一阵雨之后,刘新瑞怂恿我再试一试运气。我把鱼竿抛入水中。哈,浮标动了,我急忙将鱼竿拉起来。一条斤把重活蹦活跳的鲤鱼挂在鱼钩上了。我也钓到一条!!
杨发祥一个人住在这里,平时是否也是这样自得其乐呢?我没问他。李俊告诉我,他每个月都会到芒棒陪杨发祥开荒种点瓜果。他花了一万多元买了两亩半地给他,还帮他挖地种了花生。这就是我教过五十一班同学之间弥足珍贵的真诚友谊,数十年如一日。这千里之约会,就系在师生之间的感情上。
雨停之后,我们在附近的天然温泉池塘泡了一阵温泉。暖乎乎的,有如沐浴在师生间建立起来的温泉里,蛮舒服。
这一天,我们离开了喧闹的市镇,到了这样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度过清静的一天。作为住在这片净土的杨发祥是否会觉得孤单寂寞了一点?这恐怕就不是我们这些过客所能理解的。
吃过一顿丰富的午餐:我们钓到的鱼。晚餐,除了我们钓到的鱼,还有李俊、蒋卫在遮放买的肉与蔬菜。我们和杨发祥一起度过了一个师生共乐的一天。这样的约会,另有韵味。
夕阳西下,我们依依不舍告别了杨发祥,告别了给我们提供一处休闲,让我们愉快度过一天的芒棒,驱车返回芒市酒店观看奥运会的节目。在酒店,蒋卫对我说:“杨老师,二零零六年你来潞西,高尔朴接待你。这次是乔建疆接待,下次你来,吃住玩,我蒋卫包下。”
我笑着回答:“如果三十几个同学,每个同学都轮流接待我,我可要活到一百三十多岁才行。”
蒋卫也笑起来:“一百三十多岁,完全有可能。我要活到一百五十岁呢。”瞧,这些学生是多么豪情与多情哪。倘能活到那一天,神仙都没有我们幸福呢!
刘新瑞的假期只有一个星期。八月十日是我们留在潞西的最后一天。这天,乔建疆开车带我和刘新瑞到瑞丽、畹町走马观花走一圈。
傍晚回到芒市,我们依依不舍和同学进餐告别。同学都说我们逗留的时间太短。真有点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再次重申,每两年回来看望他们一次。在我有生之年,这是我最乐意做的事。无他,他们是我心中永远怀念的人。
“二零一零年再来。”我说。
“我也来。”刘新瑞也附和。
千里之约,两年一次,比期待奥运会的日子还来得短呢。
八月十一日晚刘新瑞乘夜班长途客车回昆明,十三日返回天津,结束了这“千里之约”;我呢,乘十一日中午的长途客车到保山,继续这“千里之约”的下一站旅程——保山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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