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阿贵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右手撑着下巴倚靠在床头柜上打着盹儿。冬梅心里有事,根本睡不着,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着钢板,一会儿又想着麻醉。看到阿贵正打瞌睡,没敢去打搅他,只是不断地掏出手表看着时间,盼着早点到上班的时间,也好见到祥子。
“阿贵,时间到了!”冬梅看时间刚到二点半,立即坐起身来,伸出左手轻轻地推了推阿贵的撑在床头柜上的手。阿贵的头似有些前踵后仰地晃动了一下,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哦,我去办公室看看祥子来了没有。”
阿贵赶紧起身去医生办公室,走到办公室门口,探头往里面一看,还只是一个值班的医生坐在那里,正伏在桌上写着病历。阿贵思索着可能还没到上班时间,转身往病房里走。刚走进病房,就看到祥子正站在里面与冬梅在谈话。
“祥子,你上班了哈!我刚还特地去医生办公室找你呢。”阿贵以十分亲切的语气迎笑地寒暄。
“是,阿叔。我一来就直奔你们这儿了。”刘祥回应了一句。
“明天要做手术了。钢板的事,怎么定啊?”阿贵很急切地向刘祥询问。
“阿叔啊,你别急,我们去医生办公室坐下来慢慢谈一下吧。”刘祥站在床边扫视了一下,觉得坐在病房交谈不方便。
刘祥领着阿贵夫妇一起来到了医生办公室,看到另有两位医生正在忙着,只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随即为阿贵夫妇找了个合适位置让他们坐下了。
各位均已坐定后,刘祥打开了冬梅的病历夹,然后跟他们说:“阿叔哈。明天冬梅婶要做的手术是右侧肱骨骨折切开钢板内固定术。手术中必须要用到钢板,这钢板我们医院目前只有两种,一种是进口的钢板,一种是国产的。”
阿贵盯着刘祥询问道:“目前这种钢板,在你们这儿,哪种用的人多些?”
“从目前的使用情况看,两者都差不多,五五开吧。如果觉得经济上能接受的话,建议选进口的,如果想省点的话,国产的也行!”刘祥解释道。
“祥子啊,我想问一下,进口的比国产的,贵那么多,是不是质量很好啊?”冬梅迫不及待的插上话来。
刘祥向冬梅婶亲切地微笑了一下,继续向他们解释, “国产的也不差啊!质量都还可以的。我们这儿每年也有很多病人使用国产的,还没看到哪个病人用上国产的钢板,就发生什么问题的。说实在的,进口货,它的关税都要交不少的,所以才很贵嘛。”
阿贵思路比较敏捷,端详着坐在一旁问刘祥,“祥子啊!我们是不懂哈。但你用的多,你觉得这两种钢板有什么不同吗?”
刘祥听到阿贵叔提出这个问题,觉得很有意思,温和地向他说,“阿贵叔啊,我觉得吧,这两种钢板在使用效果上看不出什么的差别。但进口的钢板在制造工艺上似乎更加精细,外观非常亮堂,螺钉与钢板螺纹的吻合口更加紧密。这就是我个人觉得这两种钢板的最大区别。”
“这就是区别呀!”阿贵叔听到刘祥的解释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嗯,是哦!”冬梅婶听到阿贵的想法,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刘祥看着他们满意的表情,接着说:“阿叔啊,你们考虑一下吧。但要尽快决定,因为今晚要把钢板送到供应室去消毒,以便明天能按时手术。”
冬梅婶听到祥子的追问,目光转向了阿贵,“阿贵,你拿个主意啊!”
阿贵沉思了片刻,心想虽然家里说不上很富裕,但这么几年勤劳苦干,挣下来的积蓄,也不会差这么几千块。于是侧过脸看了看冬梅,又扫视了一下刘祥,最后吐出了一句话,“反正都是要用的,也不在乎多几千块了,就用进口的吧。”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冬梅说话间左手已经紧紧地挽住了阿贵的胳膊。
于是,刘祥就与冬梅夫妇把钢板的事确定下来了。接着向他们夫妇俩交代了些手术相关的事项,并让冬梅夫妇都在手术知情同意书签上了名字。
6
冬梅夫妇俩人刚走出办公室,刘祥就跑出来把他们叫住了。并叮嘱他们下午不要随便离开,要坐在病房等候麻醉医生,说麻醉医生会来找他们术前谈话的。冬梅马上告诉他,麻醉医生已经在中午就来过了,并让他们签了字。
“中午就来过了?是哪位麻醉医生,你们知道吗?”刘祥很惊讶地询问。
阿贵叔告诉刘祥来查房的麻醉医生是一位男医生,据他自称是姓朱的。并告诉刘祥明天要在全身麻醉下做冬梅婶的手术。刘祥听后觉得非常意外,心想这么一个手臂的手术,不采用全身麻醉也是完全可以的。全麻多贵啊,费用要比神经阻滞麻醉贵一千元以上,看来得找麻醉医生私下谈谈,明示一下冬梅婶跟自己的关系,让他在麻醉过程中给予适当的照顾。
“等我先打个电话给朱医生问问。”刘祥说着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两三分钟后,刘祥收起了手机,对阿贵叔说,“晚饭后,我们同去拜访一下朱医生!”
刘祥走近阿贵小声地私语了一番。
下午四点左右,冬梅正与隔壁的31床病友很亲切地闲聊着,一位护士走进了病房,直奔到冬梅病床前落定脚步,向着冬梅说,“32床的罗冬梅,手术室来电话了,通知你明天手术安排是接台。记住吗?”
“接台?接台是什么意思?”冬梅夫妇听后都很惊讶,阿贵急忙向护士问道。
“接台就是明天不能八点钟送去做手术,要等手术室明天什么时候来电话,就什么时候送进手术室做手术。”
“原来是这样子啊……!”冬梅夫妇很惊叹地盯着护士。
护士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明天早上不能做手术,还要等。这不行。我告诉祥子去!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阿贵低声说着,转身往外面走。
阿贵匆忙来到医生办公室,往里面一看,刘祥不在里边,几位医生正在忙着自己的活。走进去向一位医生打听后,才知道刘祥为手术后的病人换药去了。阿贵挨个一间一间病房寻找,终于在67床的病房看到了刘祥,此刻他正带着口罩俯着身子认真地为一位病友清洗伤口呢。阿贵没有走进病房,只是在门口等着。
几分钟过后,刘祥一手提着用过的换药包一手推门往外走,刚出门正好与阿贵侧面相撞,换药包几乎都要从手里洒落了。刘祥定眼一看,原来是阿贵,惊讶地问道:“阿贵叔,你怎么在这里?”
阿贵急忙寒暄道,“真不好意思,撞到你啦!我是特地来找你有事的。”
“有什么事?到办公室去说吧!”刘祥说着,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换药室,将换药包放下,洗了个手。
阿贵看到刘祥回到办公室,立即迎上前来,“刚才一位护士走到我们病房说,冬梅的手术明天要接台,你看怎么办?”阿贵怀着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刘祥。
“我打电话去手术室问问吧?”
刘祥与手术室通话了大约三五分钟,阿贵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不住地点着头。放下电话后,刘祥转身对阿贵说,“冬梅婶的手术安排没问题了,明早八点准时送去手术室。”
“好,好。感谢你啦!”阿贵非常满意,似有些卑恭屈膝地感激刘祥。
“之前交代你的事别忘了。”刘祥向着他,施了个眼神,强调了一句。
“知道,那个忘不了。”阿贵说完兴致勃勃回到病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老伴,冬梅一听,高兴的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医院有个亲戚,多好!羡慕你们啊!” 31床的老太都忍不住说了句。
吃完晚饭,阿贵夫妇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先在医院附近的商场逛了一下,过了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医院门口,停住了脚步,两人闲聊起来了。
“阿贵叔,来了哈!准备好了吗?”大约六点时分,刘祥准时地来到他们的跟前。
“都准备好了。”阿贵爽快地回答。
“很好,那我们走吧。”刘祥微笑着对阿贵夫妇说。
冬梅看到祥子带她们去找朱医生,心情特别的舒畅,脚步也显得格外的轻便有力,走着路来利索着,她特地凑近些祥子,温和地与他寒暄:
“祥子啊,我们找了朱医生,他应该会帮我打麻醉更认真仔细些吧。”
刘祥听到冬梅婶这么问,知道她是不懂手术的情况,于是向她解释道:
“冬梅婶啊,这你就不用担心。即便是我们今天不去找他,他也会尽心尽力地帮你打好麻醉的。你要知道,我们医务工作者,在手术中,都是非常认真、非常仔细地竭尽自己的全力把手术或麻醉做好的。手术是没有玩笑可开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
刘祥看了看冬梅婶,然后又侧脸朝阿贵叔瞧了一眼,微笑着继续说道,
“但你们要清楚,现在啊,谁都想多挣点钱。人家麻醉也是一样,全身麻醉多好,费用高,可以为医院多创收,奖金自然也会高上去。我们要找朱医生,就是想让他从这方面,为我们节省下来。也可让他在麻醉中对你更尽心点。”
刘祥领着阿贵夫妇俩一行三人,一边聊一边走着,穿过两条马路拐了三个弯,就来到了碧玉山庄门口。刘祥给朱医生打了电话,而后在门口等着。不多时,就看到朱医生远远走过来。这位医生脱了白大褂后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倒是让冬梅和阿贵觉得好亲近了些。
“刘医生,你们来了!”朱医生迎面笑容地寒暄着。随后朱医生引着他们进了山庄,找了个凉亭坐下了。山庄里面的环境很好,花草树木、假山、小溪、凉亭俱全,而且颇为幽静。
“朱医生啊,你这个住处真是个雅境啊!”刘祥向着朱医生恭维道。
“一般一般,你那翠云皇廷也非常典雅啊!”朱医生笑说着。
“这是我老家的婶子李冬梅,还有我阿贵叔,还请你朱医生帮个忙,明天好好照顾一下。”刘祥没有再客套什么,很快就直奔主题了。
“这个知道。你老兄开口了,我还能不给个面子。”朱医生说着说着就把视线转向了冬梅夫妇。“明天手术中,就先给你打个神经阻滞麻醉吧,就在你的右边颈脖子打一针。”
“哦。好的。”
“不过,这种麻醉方法效果的好坏,需要我们医生的准确判断和你的感觉,两者结合的好,效果可能会很好。如果万一效果差些,也不要紧,可以给你追加点镇痛药物。总之一句话,麻醉中安全第一。”朱医生认真详细地向冬梅夫妇解释。
“是,是。安全第一。”冬梅探着头仔细地听着,并不住地点头。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不多打扰朱医生了。”刘祥说着,视线已移到阿贵身上,示意着阿贵。
“这是点小意思,还请朱医生收下。”阿贵说着已将袋子交到了朱医生手里。
“别客气,不用客气的。”朱医生推脱着。
“这是家叔的一点心意,也是你平日喜欢抽的。就不用客气了。”刘祥拍着朱医生的肩膀说。揶揄一小会,朱医生就收下了礼物,送他们三人出了碧玉山庄。回医院的路上,刘祥告诉阿贵叔,主任通常都会在晚上七点半左右到科里巡视一下手术后的病人,交代他再买两条芙蓉王香烟去送给主任,意思意思,好方便自己去为她省点钱。这些意思意思,跟她能不能省得下钱关系可大着了。
7
次日清晨一上班,病房护士就为冬梅在屁股上打了术前针,然后带着她们来到了手术室的病人交接处。里面已经挤满了很多人,不乏有其它科室的护士、病人及家属,也都在这个时候来了。手术室的带着蓝色口罩帽子的护士一一核对了病人的姓名、床号等相关信息。确定无误后,冬梅被护士领进了6号手术间。阿贵和儿女们等都被护士指引到等候大厅就座了。
冬梅走进手术间,护士让她躺上病床,并给她在左脚上打了静脉输液,盐水慢慢一滴一滴地往冬梅身体内灌注着。
“病人就来啦!”朱医生一走进手术间就随口说了句。马上提起病历夹翻看了一下,而后走到冬梅身旁打了个招呼。看着朱医生口罩帽子戴得严实,冬梅心里颇有些恐惧感,幸亏昨日打过照面,否则非让她窒息不可。
“早上没吃东西吧?”
“没,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冬梅诚恳地回答。
“那就好。”
朱医生应了一声,接着在冬梅胸部粘贴了五个小片片,并在她左胳膊绑上了袖带,左手大拇指上也扣上了一个夹子。此时冬梅婶清晰地听到不远处“嘟、嘟、嘟”地响个不停,她很好奇而又紧张地侧着头应声仰望着,原来是那台仪器在叫。朱医生告诉她不要乱动,那是监护仪,嘟嘟声来自她的心跳。突然她感觉左手被紧紧地裹着,并且越来越紧,她非常害怕,担心的赶紧地问朱医生,朱医生告诉她那是血压计,五分钟会自动测一次的。叫她不用担心,安心地躺着。冬梅仰望着手术室的天花板,朦胧地可以看到上面倒映着她平躺在手术床的样子,更让她害怕地闭上了双眼,不敢再往上看了,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并且能听到从监护仪那里传来的自己心跳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朱医生拿着一桶装满药液的注射器走近了冬梅床头边,先是移去了冬梅的枕头,接着在她肩膀下面垫了一卷布,使她的头后仰着,然后朱医生轻轻地移转她的头向了左边,并用手指按着右边的颈脖子处告诉她,就在那个地方扎一针,打些麻药。顷刻间她的手就像给高压线电了一下似的,右侧手臂也随之颤动了。
“有什么感觉?”朱医生问道。
“很麻,很涨,有触电的感觉。”冬梅很形象地描述着。
“好,这就对了。不要动啊,我帮你就在这儿打麻药了。”朱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推着麻药。此刻冬梅肩膀涨的全身都感觉酥了,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了。只得听医生说的,保持镇定,此刻她真想大叫一声,发泄一下,但还是忍住了。而是紧紧地闭上眼睛,牙关也是紧紧地咬合着,什么也没说了。
推注麻药的过程,对冬梅来说,那真是太漫长了。此刻,冬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这一时刻早点过去。
“好啦!打完了!”朱医生很满意地说。
听到朱医生宣布推药结束的消息,冬梅慢慢睁开了眼睛,终于松了口气,心想磨难总算过去了。
打好麻醉后,朱医生撤去了冬梅肩背的垫布,重新为她放回了枕头。同时把了一个面罩扣到了冬梅的脸上。
“什么啊?好难闻哦!”冬梅闻到面罩的味道,立即把头撇向了一边,似乎感到很恶心。
“这是氧气面罩,术中吸氧对你有好处。”朱医生解释说。
“怎么很重的橡胶味,臭臭的?”冬梅一边说着,一边尽量把头迈开不正面对着氧气出口。
“还行啊。不会很难闻吧!”朱医生试着向冬梅解释,然后又笑着把面罩转向自己深吸了一下。
“哦。”
“没事的,慢慢的就习惯了。”朱医生说着,把面罩移到冬梅的头边,稍微加大了氧气流量。然后就测试了一下冬梅右胳膊的麻醉效果,她此刻已根本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了。
约莫九点钟左右,刘祥带着一个实习生走进了手术间,他先把X线光片挂在墙壁的阅片灯上,然后跟冬梅寒暄了几句,转而洗手去了。几分钟后,他们回到了手术间,开始了消毒。此时骨科主任也洗手走了进来,穿好手术衣后,站在阅片灯前看着X线光片。冬梅只能感觉身体被拉动的感觉,右边胳膊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看着天花顶,人影晃动着,忽隐忽现的,让冬梅感觉胆怯非常,简直要惊叫出来了。
“医生,让我睡觉吧!”冬梅欲言又止了半响,口角微动了动,终于冒出一句话来。
“你可以睡啊。不痛就行了。”朱医生坐在一旁说。
“我想睡,但睡不着啊!帮我用点睡觉的药吧!”冬梅哀求道。
“老朱,让她睡觉吧。免得她在那儿担心。”刘祥一边铺着手术单,一边对朱医生说。
几分钟过后,冬梅隐隐觉得头重重的,眼前一片漆黑,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阴森森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一个地牢,但里面没有一个人,也听不到半点声响,感觉很后怪,有些毛骨悚然,一个人怯怯地摸索着四周高耸矗立着的石壁,这么若大的地牢根本就找不到门,也没有顶。没有天梯,也许是无法逃出的。
地牢的四周随处可见到横七竖八的死者骸骨,时刻感觉亡魂不断在上空飘荡着。整个地牢中,只有几件破旧的衣物。难道这些人都是在这儿活活被困死的?越看越恐怖,越想越不敢想……。她试着向上呼喊了几声,顿时感觉有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了响声,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像是冤鬼在召唤。天啊!难道自己也要活活的被饿死不成?!
她努力地挣扎,心想自己不能这么快就死去。因为还有很多事没完成,还有很多任务等待着自己去完成啊。
“我要重生”,她不住地高呼,冤魂似乎也被她感动了,也在为她助威。
突然间,前方一阵巨响,犹如晴天霹雳,她定眼睨视,隐约不远处有些亮光,忽隐忽现的。她向着灯光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出了地牢。
她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往前走着,走着……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