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多年前的一次出游,那一溪的荷花,那一水的鸥鹭,清潾潾明艳艳朴棱棱地若在眼前。
亭子,是曲曲折折伸到水中央的,简简单单,与一溪的荷花相映照。一石桌,四圆凳;石是滑石,光洁透影。相对而坐,抬眼便是清水荷花,谛听却是鸥鹭啼啭。甜甜的笑,惬意的笑,流露自然。
他们来时,正是午后的夏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是怎样的一溪荷花呵!荷叶田田,荷枝亭亭,午后的水汽袅袅散漫,如丝如缕,未到溪池,眼眸已慢一片红霞,脸颊更是凉风拂拂。她执着夫君的手,一阵小跑,“快点!快点!”;轻盈得像个小女孩。他被她拖着,“瞧你,那个心急,就到了。”
他们上了一叶小舟,她坐舟中,他轻轻划桨。“慢点,不要伤着荷花,绕过去。”她远看近瞧,双目含情,一手扶着舟沿,一手伸出去,摸摸这株,泼泼那水。虽是碧绿碧绿的,花是彤红彤红的;午后的阳光照着,舟后的水便漾着粼粼波光,由宽变窄地渐渐远去。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好地方其实离家不是很远,却一直没有发现。这次,倒是一个友提醒,说:“你们两个,整天呆在家里,不闷才怪呢。何不到附近的荷花溪去游一游?”有这样好的地方么?他们同时睁大了眼睛。那么,就走出去吧,久闭的心灵,是需要亲近大自然的。
他们就来了。夫君总是落在她的身后,被她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牵引。他知道,今天,她又会灵感飞迸。平常那些闺怨离愁,已不再是今日的心情了。牵看手,却感觉她不是在走,而是在飞,裙裾飘飘,像一只花蝴蝶。
只有这一溪荷花,这一潭碧水,让她的心宁静下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里不是江南,她也不是采莲女子。可是,谁又能说这里没有江南美呢?谁又会怀疑她不是采莲女呢?
小舟轻缓曲行。她掬起一把水来,浇在荷叶上,圆圆的水珠儿晶晶亮亮,仿佛无数个太阳在荷叶上舞蹈着。一朵正开得灿烂的荷花挨着手了,她轻轻地用力了,心儿忽而一惊,停住了,“美,差点儿就毁在我手上,真是罪过罪过!”于是一瓣清水,洒在了花之上。
远远的,有几只水鸟在荷中穿梭。等近了,又不见了踪影。似又听到朴棱棱的翅响,却看不到有鸟从荷中飞起。在水波粼粼的尽处,也分明有几只水鸟在轻荡。她问摇奖的夫君:“那些是什么鸟?”“鸥鸟,鹭鸟呀!”夫君一笑,奖声矣乃,她的脸便被荷花映红了。
“睢,亭子!”她轻叫了一声。夫君便划了过去。他们上了亭子,把一些小吃放在石桌上,扶了亭栏,四处观赏。这时,她倚着夫君,轻轻地吟起《江南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之东,鱼戏莲之西,鱼戏莲之南,鱼戏莲之北。”划桨的时候,怎么不见鱼儿?这会儿,那些鱼儿,从一叶莲里窜出,又窜向另一叶莲;这一拨游过去了,另一拨又游过来。水雾袅袅处,有鸟儿的鸣啁声,长的悠长,短的短促。他问:“听得出来,哪一声是鸥鸟的?哪一声是鹭鸟的?”她竟惊诧夫君如此熟悉鸟类的叫声,又惭愧自己的寡闻与陋见。看来,人是不能老是呆在屋子里的。
坐在石凳上,吃着带来的食品。荡荡的荷风吹过,久惫的身心,顿时有了一种淋漓尽致的感觉。他又牵起她的手:“还要荡舟么?”她点点头。于是又上了小舟,这回,她摇桨了。橹桨声声里,波纹细细开。他们又向前荡去了。
不知不觉中,夏日西垂,晚霞渐现。当他们发觉该回去了时,小舟已在密密深深的荷花深处了。亭亭的荷叶与花间,小舟极似一条迷路的的鱼儿,穿来游去的,不见了来时的亭子。他抓过木桨,用力地划起来,水声大了,却听见不远处大片大片的鸥鹭展翅的声响,在霞光中飞翔。她看得呆了,冷不妨小舟一个转身,差点跌入水里。
“出不来了,出不来了!”他说。“是吗?那就在这里赏月吧。”她并不心怯。他笑了:“真的?”“你陪我哦。”说笑着,小舟又荡向了另一处,荷稍微地稀疏了些。“看,鸥鸟!”她大叫起来。“不,那是鹭鸟!”话音甫停,鹭鸟惊得抖翅飞起,掠起一串水花。
不见了来时的亭子,却在另一处上岸了。他们又执着手绕岸而行。黄昏中的荷花,已浸在一片如云似雨中的白茫茫中。
红霞淡了,荷叶远了,但一路的荷风,送一路的荷香,直至他们的身影完全融时在暮霭中,鸥鹭的叫声,却是不绝如缕。
在此后的好些年里,这个名叫李清照的女子就时时沉浸在这次郊游中。那些荷叶、荷花的样子,那些碧水的波光,那些水鸟的叫声,以及那日的心情,真是让人怀着对大自然的深深的憧憬。
于是,在900年前一个清晨或者黄昏时分,夫君出门或者还没有回来时刻,她就坐在窗前,铺开素笺,深蘸浓墨,一阕《如梦令》就流传至今——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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